她的视线随着那白猫消失的草丛看去,见它三两下就已经越过中间陡峭的悬臂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小平台上。
见张意之不欲追来,悠闲地舔起了爪子上粉粉的肉垫。
张意之刚欲起身,却见三两步处立着一块斑驳破损的石碑,上面的刻字,不像是名家大师的写作,反有些偏执的孩子气,斜七扭八,深深浅浅。
勉强辨认,张意之终于看出“高处不胜寒”五字。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张意之伸出手去摸那石碑上刀锋般顿挫的字体,竟从中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撕裂感。
她再抬头,目光所及皆是重峦叠嶂古木幽幽,蝉声啼鸣,本来在夏日日光下出了一身汗,现在山风一吹,甚有凉处。
她站立起身,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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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上不似在山腰陡峭,一大片平地笼罩着一座木制石块搭起来的旧祠,忽视放眼望去长度及腰一片绿色连绵的野草,便是破旧红色、扎眼无比的对联,左右各一副,在祠两旁。
墨色被雨点打湿又晕染,已经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
张意之气喘吁吁,她收回目光,喘息着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来。
等不经意摸到自己脖子的时候她眉心狠狠一跳。
有些事□□不宜迟,女扮男装不是长久之计。先前比在崇孝崇善两人中间,身高上便已经颇为难堪。其他的,就好比是未发育的喉结,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
她放下僵硬的手在腹间。可是自己究竟为什么到了这里,后世之年又是何等模样?这些难解的问题,也是她刻意回避的旧伤,细细密密横在心间。
她什么都不知道,先前一直在处理兄妹两个留下的难题,现在微微安定一些,这些事情就不可避免涌上心头。
她使劲甩甩脑袋故意将那些事抛掷脑后,又抬起脚向着那破旧的祠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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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破旧的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眸色一凝,转而翻身一转,化直冲着自己来的飞刀为利刃,狠狠搏击,几乎是一息之间就彻底反转了局面。
想要抽刀伤她的人被她抢过刀横在了脖颈处。
赵骅被锁喉,不可置信缓缓看向那把微微向内就能要了他性命的利刃。
张意之比他还矮一头,如此自然是不方便,她保持警惕,偏头看见了清冷破旧的大殿中间缓缓回过头,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的裴镜渊。
他在夏天穿着一身黑色长衣,背着手,面上丝毫不差还是那副样子,静静看他们对峙。
“裴镜渊。”张意之启唇,松开了手里的赵骅。
赵骅捂住喉咙止不住弯腰咳嗽。
张意之将他的刀顺手放回了他的刀鞘。
微恭却并不诚意:“得罪。”
她抬起头迅速打量四周,却见没有塑身神像,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描金的素边,鲜艳的石榴色衣裙,女子眉眼大气,含笑而立。
她低垂着眼,似含春露,灵动温柔。
只是她的画工画法无不是在告诉众人这并不是神佛菩萨,而是一个凡人。
她的供台上,凋零的鲜花、熄灭的香火、尺牍的灰尘,颜色逐渐褪去而显现出无力乏天的彩旗与经幡,像是一个旧人,钉在墙上被人渐渐遗忘。
隔山封禅正激动人心,吹敲的声音不断隐约传进这里。
“敬!”这一力透纸背字从前山传来,骤然唤回张意之的意志。
她注视着面前始终淡定而含笑的裴镜渊,问他:“这是谁?”
裴镜渊闻言转回头,看着那巨幅画像上的女子。
那是谁?
那是一个午夜梦回也会偶尔忘记五官的女人。
在孤独寒冷的夜里,能记起来的只有轻轻的哼唱和整宿露寒霜降的萧萧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