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这间已经变得热闹起来的酒馆离开。
门外是行人来往的街道,道上的人并不多。因为今天是放榜日的缘故,所有人都跑去围观,连两边摆摊的主人也有不少暂停了生意……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推车去那边吆喝。
陆千秋没有等太久,就有一只鸽子从对面的屋脊外飞落了下来,它浑身的羽毛洁白,一双黑豆豆的眼睛静静盯着他瞧。陆千秋从它的腿上取下来藏信的小圆筒后,见到它依旧不肯离开,就失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从不知哪里变出了一小捧的稻米递到它面前。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一点一点地开始进食。完毕过后,有些不舍地蹭了蹭他,之后才慢慢飞远。
陆千秋看过了信,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去。
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外的领地,石头与枯草相邻而生,土路上印着不知何时留下来的车辙,天上的太阳有些热烈,最近的绿岭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带着竹斗笠的行人擦了擦汗,用干涩的眼睛比了比路程,叹了口气,想要继续前进。
一阵马蹄奔来的声音从他的后面传了过来。行人赶紧避让开来,这条路途不是开辟出来的官路,所以宽度有些窄小,一个人行走就嫌拥挤了,更不要说一匹跨开四只蹄子的大马了。青衣提剑的武林人士从他的身边飞掠而过,他悄悄地松了口气,想要往前走。
但那人却忽而回返了过来。
“请问一下,老丈,”骑马的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年轻人,他眉目含笑,眉宇间带着一种蔚然的英秀,他的眼眸很黑,有一种明净如许的味道,很容易就让人对其产生好感。他倾下身来问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客栈还有多远,可否在入夜之前到达?”
行人在心里笑了下自己的大惊小怪,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用一种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客栈啊……应该也不很远了……我还记得……”
一道明亮的光倏然在他眼前炸起,他瞳孔几乎是瞬间就缩成了一团,他飞快地往后退,双脚只脚尖触地,平移一样往后速退。
可就算是这样,也依然晚上了一步。那道剑光从他的鼻尖绽放开来,他几乎是感触到了那冰冷的剑锋上带来的彻骨寒意,他头上的斗笠分裂成两半,露出了他那一张布满了老年斑的褶皱的脸。当此之时,他目光犹如鹰隼,冷冷地瞧着这上一刻还在问话的少年郎。
“好久不见了,来大人。”马上的陆千秋微笑道:“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老人”扯下了自己的假胡子,他阴恻恻观察着面前这人,然后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见过你,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过来的,是大理寺的人,还是……太平公主?”
陆千秋笑了下:“看来来大人你确实是不记得我了,不过,算了,不论是谁,我都会来到这里阻拦你的。来大人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审判已经下来了,真正要杀你的人,不是只有那一位吗?”
从京城当中逃出来的来俊臣脸色立刻就扭曲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我不相信,陛下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没有打破来俊臣自欺欺人的想法,他是觉着那位女帝过于冷酷无情了些,但他也不觉着这位来大人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地方。他出剑的速度很快,仅是一阵风吹过,他就从马背上飘落而下,手中的长剑如轻燕一般啄击而去。
来俊臣却不后退,他的手掌间有银丝闪过,这雪亮的丝线截住了飞来一剑的剑尖,再然后,他袖中飞出更长的丝线,就像是银蛇吐信一样,它直冲着陆千秋的一只眼睛而去。
陆千秋偏了下头,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来,他的眼角处见到那位来大人指尖一弹,一只黑褐色的小虫就朝着他这边的方向振翅而来……他神色一肃,手中长剑再起,这一次,他的剑锋上带上了奇妙的意境,就好像是枝叶凝聚出露水,连周围的风也好似带上了凉爽的意味,虽然看上去很慢,但等到来俊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杀手锏——那只来自苗疆舍身寨的肿神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摔在了地上。
“你……”来俊臣面带骇然,他往后退出一步:“你不是灵湖境!”
“你是丹意境!”他吼声道:“你这样的实力,足够登上菁英榜前十了,司马承祯怎么没把你拦下来?他们鹤羽楼是怎么做事的!”
“你是说专司刺杀的鹤羽楼?”陆千秋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早就有了预料啊,大理寺从你府邸里搜罗出的财务,可与记录下来的账簿数字对不上。”
来俊臣继续往后退,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是很高,他是游民出身,是混迹在城市里最低等的混混,若非是因为两次告密,他也不可能会被女帝看中。他得到修行机会的时候,身体已经定型,就算后来用了珍贵的宝物改善,也不能让他在武道一途上勇猛精进。他司职的是审讯,有的是人为他出生入死,何必苦熬自己?
“不!”他惶恐道:“你不能杀我,女帝陛下还没有下斩决令,我还有机会,你杀了我只会是给自己找麻烦……我、我记得你了……你是菁英榜七十八位的陆千秋,喜穿青衣,剑身带蝉纹,所以又称‘惊蝉剑’。你是在隐藏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我暴露出来?!”
陆千秋叹息道:“因为我要去见我的一位朋友,我想要将你的死讯也带过去,他知道了,肯定也会觉得很高兴。”
“你你……”来俊臣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惊蝉剑”的朋友是谁,他之一生,害过的人不知几许,几千户的家族都在他的手中泯灭过,所以这样一来,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