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急诊大厅时已接近深夜,本应该是月至中天或是繁星满天的好时间,只可惜新海市的夜空从来看不见星星,目之所及不过是一片又一片灯光恍惚的倒影。
林予安抬手敲了敲泛酸的脖颈,一步跨进微凉的空气,长长呼出几口气,似乎是想把医院的消毒水味从呼吸里驱逐干净。
“姐、诲哥,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这儿等我?”林夕从拎着一塑料袋药,里头花花绿绿吃的涂的都有,四舍五入也算程之诲巨额账单又添一笔的作证了。
林予安忍着想拍照留证的本能,伸手接过那袋子药:“路上黑,小心开别碰到。”
“好……”
“毕竟贫穷的博士生没有补漆修车的资本。”
“……嘞QAQ。”
林夕从就像个动图表情包,原本笑眯眯的眉眼迅速垮了下去显得无辜又可怜。
“你们姐弟感情很好。”程之诲倚在门前的立柱边,单看面色比起刚才显然好了不少。
林予安:“那不一定,感情好不好取决于他的精神状态,也取决于我的精神状态。”
“所以最近其实不太好,就刚才我都想揍他。”想到刚才排队拍X光时,护士打趣说她像老母亲拉扯着两个儿子,她都想按着林夕从揍一顿,更别提他还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认同。
程之诲点了点头,试图去领会专业律师解决家庭纠纷的方法:“所以林律解决问题,都是用这种违法手段的吗?”
“如果不是因为可能揍不过,我也挺想揍你的。”林予安默默扭头,要不然刚才检查看见他背上几道已经开始晕出紫红色的棍印,她绝对有理由相信这个人就是故意给她添堵。
“那揍一次能少还点钱吗?”程之诲目光困在林予安手里那袋药上,摆出和林夕从如出一辙的委屈模样。
林予安捏了捏拳头:“你怎么不去应聘拳击室的沙包啊!”
程之诲想了想,带着些刻意地解释道:“因为你揍不过我,别人可不好说。”
林予安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前就是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食物链,就比如她克林夕从,而程之诲又克她。
她默念着不要和钱生气,程之诲是她的债务人,是她借出去的人民币,一定不能和钱生气。
可面前极为碍眼的男人,令她实在做不到把他和金钱等量代换,怼又怼不过,没办法就只能找食物链底端的欺负。
她在心底怒喊着“为什么林夕从还不过来!!!”,结果林夕从没能赶上拯救他姐,倒是急诊的紧急铃忽得炸开,将没有防备的她吓了一跳。
“和平路长安路交叉口发生大型车祸,预计五名病人送至我院,五分钟内抵达,请急诊医生准备接诊。”
“重复一遍,和平路长安路交叉口发生大型车祸……”
广播只响到第二遍,程之诲却看着林予安原本鲜活的目光,就这样逐渐散开。
救护车顶灯闪着蓝色的光逐渐靠近,鸣笛声、医生奔跑的脚步声、哭喊声,在头顶硕大急诊二字的红光下,毫不留情地将眼前的喧闹变成生离死别的终章。
林予安大概是被程之诲拉着往后退去的,她的眼神还紧锁着救护车被打开的车门,被抬下车的担架床,还有床上满身血污的人。
“什么情况?”
“肋骨有骨折,救护车上测的,血压……”
急诊医生和急救医生简单交接后,推着担架床往抢救室奔去。恍惚间,现实与回忆在此时此刻重叠,躺在那抬担架床上的人变成了她,十几年前从那场车祸里唯一幸存下来的她。
医生小跑着将病床推进手术室,刺眼的白炽灯一次次掠过她的眼眸,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固执地却毫无作用地一遍遍喊着“爸爸”。
她很害怕,害怕骤然降临的灾祸,害怕即将到来的手术,更害怕至此再也见不到爸爸。
只是那时的林予安并不知道,那天两辆车载着她和父亲驶向的是不同的远方,一辆开往医院急诊的生门,一辆是驶向殡仪馆意味着永别的死门。
林予安被回忆拖拽着越陷越深,过分相似的场景令她又一次出现在那幕往事里,她承认这是她永远解脱不了的噩梦。
“晚上看这些容易睡不着,别看了。”
林予安回过神时,眼前是一片黑色的布料,哪怕尚有距离可她依旧能闻见清晰的消毒水味。一时间,回忆仿若被投进石子的池塘,随着阵阵涟漪逐渐消散,而拯救她未被心魔吞噬的石子,是程之诲。
其实刚开始,程之诲还以为林予安是被这场面吓到,连着叫了几声未得回应,凑近才发现她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气,林予安的额头布满了冷汗。她死死盯着病床盯着病床上的人,看着他们消失于视野又转过头寻找下一个,那脸色似乎比他还差。
程之诲望向她,想起上次载她时的异状,忽然明白了过来。他转身面向她,优越的身高将她面前的一切牢牢挡住,于是她的视线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你看上去不太好。”
林予安后撤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才抬头看他:“没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