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挂了电话转过来：“小同学，你手机找到了？那一起走吧，奶奶也正好要出门。”
她说着拎了一袋苹果，半蹲在门口换鞋子。老人动作很慢，换个鞋子就扶着门框喘了很久。
周晨晨注意到，她手上拎着的苹果就是他们带来的。
王奶奶见她看着那袋苹果，笑着解释：“我牙齿不好，咬不动，拿去隔壁给刘老太吃。刘老太和我一样，也是寡居老人，她牙好，就爱吃苹果。”
刘老太？
周晨晨疑惑：“上次……上次我们社团问社区要孤寡老人名单的时候，没有刘老太啊。”
王奶奶停顿了会儿，笑着摇摇头：“她得了老年痴呆，人痴痴傻傻的脾气又大，不配合拍照。没事，有人来看我，送了吃的，我就也拎点去给她也尝尝。”
周晨晨看着老太太满头银发，心里完全不是滋味。
她明明有点累的，却强撑着陪他们闹了一整天，又是拍视频又是拍照片。可能那首《夕阳红》她已经听了千百遍，送的苹果她一个都咬不动。可能她不喜欢看戏，中午那顿饭也不合她的胃口。
她忽然觉得又羞愧又难过，真是糟糕透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但又没有真的尽到心。
说是来看望老人，但一个个都当作是来郊游——或许对他们来说今天只是一次新鲜又兴奋的游玩，但对老人家来说，这是她的生活啊。走走形式、拍拍照，连老人家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真正地去了解，就像是流水线制作的模板，不论高矮胖瘦统统套上去，滑稽又可笑。
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了，看周晨晨低着头满脸通红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
她笑得柔和：“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拍照，老头子拍照技术差，去世得又早，都没留下几张能看的，这临老了能和你们这些小同学一起拍，我心里头高兴着呢，每次照片洗出来，我都让他们给我送来存着。”
周晨晨听出来王奶奶在安慰自己，但看着她身上旧旧的衣服，还是觉得难过。很多事情往往和她们表面上的肤浅理解，截然相反。
她本来还以为
老人家身上穿着这么精神的衣服，肯定被照顾得很不错，没想到是社区专门买来让她拍照用的，穿脏了还得遭抱怨。还有刘老太，就因为老年痴呆不配合拍照，连慰问名单上都没有她。
这种感觉，就好像所有的爱心和关怀全都变了质，变成了预设定好的程序，格式死板、目的性明确。
王奶奶看着眼前揪着衣摆、皱着眉头的小胖丫头，有些晃神。
这张脸干干净净的，所有情绪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或许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是这样？
老人家伸出手，摸摸那颗小脑袋，温声道：“社区里也没办法，刘老太那种情况没有养老院肯收的，只能是社区出钱找护工。何况社区逢年过节就给我们这些寡居老人发生活费，还有平日里一些吃的、喝的、穿的，这些啊都是钱，得上头或者慈善组织拨款，没有这些拿得出手的新闻稿，人家不给拨钱。再说了，你们这些小同学都很优秀，奶奶我啊，就喜欢热闹。”
周晨晨鼻腔里“嗯”了一声，声音很靠后。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有点鼻酸。
她看了老太太一眼，又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说什么，闷闷地说了一句“奶奶再见”，就赶紧跑了。
等跑出王奶奶家的院子，这才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于是生气地踢了踢路边的树干。枣树树干晃动，几片叶子晃晃悠悠地落在她脑袋上。
她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折了回去，从口袋里掏出刚刚从姚青学长那儿领的包子，低着头塞到王奶奶手里。
“奶奶，这个软，这个你咬得动的。”
寡居多年的老人，看着这胖乎乎的小丫头一脸认真地塞给她一个包子——那包子白白胖胖，和她的拳头一般大。
这一瞬间她想到很多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