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这么想着,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悔恨又是自讽,转身离去之时步履踉跄,身形落寞。
他在人间界时,因为寒岭生的死生出了丝丝白发,到尽乡界之后又恢复成了满头青丝,而此时随着他一步步踏出,一头长发竟一寸寸地化成了灰烬之色,还隐隐约约泛着点蓝意,一如他现下的心境,几近绝望又存着最后一丝渺茫的不甘。
梁闻道眼见云起这般模样,原想说点儿什么,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没有开口,默默地看着他离开了。
此后云起便一边奔波于各地官署,探视在押离魂,一边不分昼夜地修习文意道法,不知不觉已过去三年有余。
这三年间,云起将所有在押离魂都探访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寒岭生的下落,于他便去拜见王明然,请求加入行捕,去人间界寻找寒岭生。此时他道法已经小成,王明然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他自己多加小心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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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府的官署之中,龙渊将抓捕的案犯送入大牢后,正打算往绩务处去领赏,苍遨走路从来都不老实,眼见着前面飞过一只蝴蝶,立马追着蝴蝶就跑开了。
龙渊喊了苍遨两声,苍遨没有理会,龙渊只好跟着它一起跑,等苍遨终于停下来时,两人已经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龙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苍遨四处找了找,好不容易见到有位衙役在附近,赶紧过去打听去绩务处的路。
这名衙役是个热心肠,主动说带龙渊过去,龙渊谢过之后便跟衙役一起,一边聊一边往绩务处走去。
走到一个路口刚要转弯时,龙渊看到前方长廊中有几名捕头拥簇着一位白衣公子正说着什么。
龙渊一见这位公子便没来由的觉得十分亲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只见这位公子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眉如远山,狭长凤眼隐含星河,鼻如悬胆,薄唇轻轻抿起,露出些微笑容,显得十分温和;可他的眉宇之间隐藏着的一丝哀伤,又给他平添了几分清冷寂寞。
这位公子的发色十分独特,一头长发色如灰烬,似乎还隐约带有一丝蓝意,随意地披散着,显出几分苍茫意态,还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风雅,十分引人注目。
他一身衣衫俱是素白,没有任何纹绘配饰,浑身上下除了一抹淡至欲无的唇色,便再无其它颜色,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不沾半点世间烟火尘埃。
龙渊心中忍不住暗暗赞叹了一声,好一个“风流嫌锦绣,白纻做春衣”(注1)的清雅公子。
只是这位白衣公子身形实在过于瘦削,又是一身宽大长衫,愈发显得人单薄消瘦,他脸上虽有笑容却掩藏不住他的哀伤落寞,龙渊见状竟莫名觉得有些揪心,忍不住转头向身边的衙役打听道:“赵大叔,可认得这位公子是谁?”
衙役转过头看了一眼,便笑起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公子,是司非殿的云大人。怎么,龙玉捕不认识他么?”
龙渊有些好奇地问:“哪位云大人?”
衙役又笑了,说:“司非殿还能有哪位云大人?可不只有这一位。”
龙渊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问:“这位难道就是念兮主人羲云王、云大人?”
衙役笑着点点头,说:“正是。”
龙渊噢了一声,说:“倒是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念兮主人羲云王竟是位如此风流不羁的清雅公子。”
衙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龙渊一眼,龙渊不解地问:“怎么了?”
衙役笑着说:“没什么,云大人清雅出尘是大家公认的,但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风流不羁。云大人行事从来端正克己,谦逊守礼,跟风流不羁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龙渊也笑着道:“我也听说羲云王是君子典范,克己复礼,只是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位如此倜傥的风流人物。”
衙役有些奇怪地问:“龙玉捕为何有此一说?”
龙渊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难道不是么?这里可是官署,云大人任职于司非殿,在这儿不应该着官服么?就算是有什么缘故要着便服出行,至少也应该束发吧?此界虽然不太讲这些规矩,可他毕竟是殿中要员,又是殿主的得意门生,还被天下人尊为君子典范,就这么散发而行,这份洒脱,便是我这个江湖游侠儿都自愧不如。”
衙役听完龙渊这番话,忽然叹了口气,说:“龙玉捕却是误会云大人了,他素衣散发,并非不羁,而是自罪。”
龙渊啊了一声问:“自罪?他可是念兮主人,能有什么罪?他若有罪,那天下可还有无罪之人?”
苍遨在旁边听他们说着话,忽然插嘴道:“怎么没有,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有罪,小爷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龙渊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接口道:“是是是,你最青白了,你天生就是青白颜色。”他这是说苍遨本是只白虎,身上可不只有青白两色。
苍遨没听出龙渊话里的意思,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还想再说什么,龙渊急忙抢在它前面问衙役道:“赵大叔,云大人为什么自罪?”
衙役摇摇头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云大人当年上京赶考时遇到了老虎,他的义兄为了救他,跟那只老虎同归于尽了,死后却没有入尽乡界,多半成了人间离魂,云大人因此心中愧疚,所以自罪。”
龙渊听了便有些叹息地说:“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云大人的义兄怎么会没有入尽乡界呢?”
衙役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听说云大人的义兄死得极惨,又是死在异乡,偏偏云大人当年高中状元之后就被派去了古烁,一直没有机会送他义兄遗骸还乡,大概,是心中不平吧。”
苍遨听到这话,晃着脑袋插嘴说:“至于么?不就是没葬在故乡,这有什么好不平的?龙二当年被人谋害,也死得很惨,死后连土都没入,不也照样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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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雍陶,《公子行》,原句为“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