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尝试着克服恐惧,可始终无法驱除,但他慢慢像曾经的父亲那样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妹妹继续读书,爸爸得以治病。只有每个月固定的工资数额能缓解下井时给他带来的恐惧。
年轻人想过离开这座城市,但那种想法随着指甲里黑泥的增加,越来越难洗干净的皮肤,和逐渐沉闷浑浊的胸口,变得越来越遥远。
他偶尔抬头,看见天边漆黑的烟尘,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困在了井里,但这种想法很快也会烟消云散。他逐渐习惯了狭窄漆黑,习惯了烟尘,深达百米的矿井,满身的污泥。
他变得和曾经的父亲一样。
甚至有一天,年轻人有了爱人,他的家庭似乎初具雏形。
那是一个布满阴云的早晨,和从前的早晨没有任何不同。年轻人照旧下到了矿井里。
“许工,下个月十二我请客,到时候别忘了来啊。”
“嗯?这才谈半年吧?怎么这么着急结婚?”
那人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没办法,肚子里有了,只能抓紧时间结婚了。”
“好啊你。”年轻人笑着说。
“我打算结婚了再干几年,把房子挖出来,就再也不干了。我叔挖矿二十年,现在天天吃药,挖的钱还抵不过生病用的钱。为了孩子的下半生,我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搞废,免得到时候成了累赘。”
年轻人笑笑,把嘴里的烟掐了,下到了井里。同事们从闲聊恢复了沉默,在矿井里时,没有任何人能笑的出来,只是压抑地挖矿。
每隔一个小时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坐在矿道,拧开矿泉水瓶喝,短暂沉默里年轻人时常会幻想矿井坍塌,他被压死,或矿井深处涌现怪物,他横死的样子。他今天也这样想过,但休息结束后,他照常站了起身。
“干活吧。”
年轻人是技术工人,要爆破一块坚硬的矿脉,他安装了雷。管,走到躲避硐室里,听到爆炸的声响后回到煤矿工作面,不过这一次,破碎的煤块里似乎有些异常。
“这红色的是什么?是血吗?为什么煤矿里会出现血?”
年轻人恐惧了这么多年的异状出现,但他却下意识否定:“也许是某种珍稀的矿物质。别紧张,小周,你带一块煤矿去研究所找实验室的人分析成分。”
刚才说要结婚的人,第一个触摸到煤矿,急匆匆离开矿井。其他人怔怔地站着,看墙壁里流出受伤后的血,汩汩的,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甚至淹没到了脚边。
他们强装镇定,想认为这或许是珍稀的矿物质,但每个人都闻到了浓郁的腥臭味,直到强烈到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是鲜血的味道。
矿之所以能成为矿,因为它要在密闭的地底下,用上亿年来形成。这里面不会允许鲜血的存在。
人们开始逃离,年轻人也离开了矿洞,他给领导汇报了这件事,希望封闭矿井里的异端,不过半天后,他发现自己的提议被扔进了垃圾篓里。
工人依然源源不断地进入矿井,消息被封锁,一口矿井的开采需要好几年,矿里的资源可以换成跳动的金额,一个小小突发事件不能阻止逐利的运作。
年轻人感到了恐惧,他第一次下井时后背的悚然,现在重新回到了后背。年轻人不愿服从,继续向老总提交这件事,反而被警告,让他不要胡说八道扩大恐慌情绪。
在街边喝醉了那晚,年轻人回到家里,洗澡时搓洗到了皮肤上的红斑。他在热水中再次冲洗,一片皮肤被他漆黑的指甲盖抠了下来。
后背冰凉,好像在寒意中被冻结成冰。年轻人穿上衣服往外跑去,敲醒了和他同时下井的同事家门,他们皮肤都在溃烂,强烈的痛楚让医院挤满了矿井里的工人。
那个即将要结婚的人早就不在了,妻子说,他两天前被实验室的人带走。
恐慌初次在整座城市漫延,那时的人还不知道这是一场灾难的开始,很多人去了医院治病,可更多的人还在下井。
年轻人朝着矿井狂奔,他的脚底泛起钻心的疼痛,脚底皮肤被鞋底磨开,血肉踩着坚硬的地面。
他到矿井旁呼喊:“不要下去,不要下井!”可他什么也阻止不了。年轻人的皮肤溃烂殆尽,他站在高处看两口洞开的矿井,在昏暗的天气像两只安静的眼睛视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年轻人感到难以言喻地绝望,他的呼吸在出问题,浑身过热,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没有皮肤了……皮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没有自己的皮了?”
“好痛苦……好痛苦……”
“把我的皮还给我!!!”
那是一个阴暗的天气,年轻人下楼,听到了办公室的谈论声。
“最初的估算失误,这不是一次小的突发事件,井里的东西可能是放射性物质,也有可能是……鬼怪。下井的工人都被诅咒了,诅咒还在进一步扩散。我们暂时把这次灾难命名为‘血疫’。”
——血疫。
“现在,让所有涉事工人都下井,然后封闭矿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