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重生劫后灰。
《送调筝人绘像》
这个调筝人,是一位名叫百助眉史的日本艺妓。1909年春,曼殊与陈独秀同住日本神台清寿馆,认识了这位调筝人,两人一见钟情,感情缱绻。百助眉史把她做调筝状的一幅小照送给了曼殊,曼殊据此为百助眉史手绘画像一幅,题名“静女调筝图”,并将此图印成明信片,分送友人。
可以说,在感情世界里,曼殊便是那一具品高韵雅的古筝。多少红颜女子,皆在这古筝上弹出了她们情有所寄、爱无所托的哀恸。
曼殊为之动情的女子,为数不少,但恋爱归恋爱,说到底,他仍是不肯为爱情而悖反佛门的:
乌舍凌波肌似雪,
亲持红叶学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
恨不相逢未剃时。
曼殊似乎是一颗“情种”,特别能赢得红颜女子的欢心,他亦很投入地爱恋着对方。但是,一旦对方向他表达刻骨铭心之爱时,他又退缩了。他强调“余实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与女子共住者也”(《断鸿零雁记》)。所以说,他既是一位爱心难泯的出家人,又是一位宁可殉道也决不殉情的孤僧。他的这种做法,在严格的青灯佛子那里是得不到好感的;在被他撩拨得死去活来的少女那里,同样因他对她们感情的伤害,使得她们对他哀怨有加。这一点,从他自己的诗中可以看出迹象:
禅心一任娥眉妒,
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
与人无爱亦无嗔。
无爱无嗔,倒的确表现了一个出家人无情无欲的菩提境界。自己不能爱人,而又撩拨得这么多女子爱他,曼殊的奇,就奇在这里;曼殊的孤,也孤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大乘佛教的万千丛林中,曼殊依然是一座无傍无依的“孤山”。
那么,他真正的归宿在那里呢?他自己不知道,但他在寻找:
碧海云峰百万重,
中原何处托孤踪?
春泥细雨吴趋地,
又听寒山夜半钟。
《吴门依易生韵之二》
苏州城外的寒山寺,以唐代最著名的诗僧寒山之名而名。同样,以诗僧自许的曼殊,自然会想到他的前辈同道,尽管:“箫条异代不同时”,但寒山寺的钟声中,依然回响着寒山生命的激情,它撞击着曼殊的心灵。他觉得,他的“孤踪”,只有寒山寺夜半的钟声可以寄托。
放荡不羁的曼殊,在人间狂狷得够了,由极度的激情变得极度的厌世,该走的时候,他及时走了。他知道,他个人的行为与佛家的要求相去甚远,朋友们并不把他当一个和尚对待,因此,死前他留下了四个字的遗言:
僧衣葬我。
这斩钉截铁的四个字,说明曼殊最终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的。朋友们择地孤山埋葬了他。这里,虽然听不见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但净慈寺的南屏晚钟和灵隐寺的梵鼓,却是可以破空而来,悠悠地,抚慰孤山上的这一颗孤魂。
曼殊生也匆匆,虽然皈依佛门,却不曾修习真正的“壁观”。当他一旦挣脱有形的躯壳羁绊,或许,这林石郁结的孤山,倒成了他坐禅面壁的灵地。
这么想着,我也就懒得去找他了。他已化有形于无形,这山中的每一棵草,每一株树,每一滴雨,都含蕴着他同时也被他含蕴。
我踏雨而来,仍踏雨而去。
1994.4.21于杭州西子宾馆
§§苏舜卿与沧浪亭
一
苏州园林中,沧浪亭并不算最好的。拙政园、狮子林的名气,都在它之上。但我三过苏州,曾三游沧浪亭。徘徊其间,对绿水丘山,古木修竹,我的心情总有一些落寞。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的园林之趣。初到苏州,我产生的最强烈的印象是,这座城市是最适合文人居住的地方。园林酒肆,水巷人家,处处都渗透着东方文化的圆融。那我落寞的心情又何以产生呢?
我最早知道沧浪亭,是通过一首名为《沧浪亭》的诗: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