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有理了你。”赵嬷嬷一面埋说,一面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道,“应书,你可知二爷屋里的青螺走了,太太为何单单派了你过去接替伺候。”
程夫人屋里现贴身伺候的丫鬟有四个,分别是木琴、玉棋、应书、墨画,不论是年资还是办事能力,应书都不是最强的,程夫人却偏偏把她安排给了陆昀。
应书认为这都是沾了她老娘的光,她娘是太太的陪嫁丫鬟,主仆二人关系深厚,这事只要她娘在太太跟前提上一嘴,太太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安排她过去伺候二爷算不得什么难事。
她这样猜测倒也不差,赵嬷嬷确实当着程夫人的面就此事提了一嘴,但是却没有指名点姓说应书的名字。
那是五日前,青螺的嫂子刚把青螺接走,赵嬷嬷便对程夫人说:“太太,这青螺一走,哥儿屋里伺候的便只剩紫烟一个了,哥儿金尊玉贵,跟前怎能缺了人伺候。”
程夫人便问:“依你之见,该把谁放过去好?”
赵嬷嬷道:“老奴没有什么见地,但凭太太做主。”
程夫人便道:“那便应书吧。”应书这丫头自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脾性好人也听话,放过去她是放心的。
而这也正合了赵嬷嬷的意,不过她今日叫应书来还有更深层的谈论。
“应书,”赵嬷嬷说,“还有一事需得与你说,只是你别声张。眼见昀哥儿过了这个年就要娶亲,往后便可以收房了,到时我去与太太说,她看在我们主仆多年的份儿上,且你又是个心眼实听话的,与昀哥儿自小就相熟,太太多半会同意给昀哥儿纳你做姨娘。”
做姨娘?应书惊讶万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娘,太太只是把她放二爷屋里当丫鬟,怎么倒扯姨娘上了。
“娘,你瞎说什么。”她轻声嗔怪,“二爷怎会收我做姨娘,而且我也没想过做姨娘。”她虽与二爷同岁,在太太那里也能见着面,可到底没怎么说过话,或者是压根就说不上。像二爷那样的人,她们做丫鬟的从来只能仰望,哪能给人做姨娘,想都不敢想的。
赵嬷嬷哼一声,泼她凉水:“你不想做姨娘,那你去配小厮,一辈子为婢为奴,生的孩子也世代为奴。又或者太太放了你身契聘给外面的,可是又能如何呢,像咱们这样的能找个多好的,非贫即贱,还不如在侯府当半个主子强。”
赵嬷嬷这话可谓是说到了点上。历来大户人家的丫鬟未来人生的去处无非就三样:被主人家配给府上的小厮,一辈子做牛做马,世代为奴;给府上的老爷少爷做妾,半主半奴;聘到外面做正头夫妻,找的夫婿多是底层的平民,有时连温饱都够不着。
赵嬷嬷的大女儿就是被放了出去,虽嫁了个秀才,可是那人家中清贫,后来又染了赌习,欠下一屁股债,一家子时常靠娘家人接济。
除了以上三种外,作为丫鬟还有一种选择,那便是终身不嫁,从一个小丫鬟熬成老婆子,一辈子老死在府上。
赵嬷嬷当然不愿自己的女儿孤老终身,也不希望应书像她大姐那样配嫁非人,为衣食所忧。
配小厮更是不行的。
相较而言,若是能给昀哥儿做妾,那是最好不过,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说,最要紧的是昀哥儿那孩子赵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模样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应书若是跟了他,真真是赚了。
“我给你说正经的呢。”赵嬷嬷又说,“昀哥儿是个怎样的人你心里大概也清楚,娘见过的男人比你多得多。”她原是齐国公府上的丫鬟,见识的世面也多,后来随小姐陪嫁到安夏侯府,年岁大些的时候配给了府上的家生子方林为妻。
作为侯府的仆妇,她可以借事由随意外出,不管是府上的还是外面的,她见的男子不在少数,可像太太的儿子昀哥儿这样的,她实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
哪有少女不思春,谁人不爱少年郎。赵嬷嬷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女儿,正是花一样的年纪,颜色秀丽,又带着些娇怯,想是尚未经人事的缘故。
“难道你不喜欢昀哥儿那样的?”赵嬷嬷问女儿。
应书听得人都傻了。二爷是主子,她是丫鬟,喜欢,那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
“你若给昀哥儿做了妾,就算是半个主子,将来若生得儿子,就是咱们侯府的小主子。侯府家大钱财多,小主子往后读了书,保不准又出个祁大老爷那样的。”
赵嬷嬷口中的祁大老爷,正是陆戴礼的兄长陆戴祁老爷,生母亦是个妾,祁大老爷凭着自身的毅力和本事考中进士,而今官至吏部侍郎,是万岁爷跟前的能臣,很是得万岁爷青睐。
应书曾听她娘多次说起过此事,可如今再听来,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若是你生的儿子将来能成为祁大老爷那样的,应书,你当如何?”
赵嬷嬷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应书愣了半天,她当如何,二品官员的生母,当如何?
“当封诰命,死后入祖坟。”赵嬷嬷说。
祁大老爷的生母张姨娘就是这般母凭子贵,死后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
八年前张夫人病逝,后来陆戴祁做了吏部侍郎,到皇帝跟前为生母求了诰命,被葬进了陆家祖坟。
赵嬷嬷的话就像一道惊雷,轰的一下炸开在应书身上。不过应书想的并不是什么诰命,也非儿子姨娘,她想着的是,她家二爷,那个人间富贵公子,真的是她可以奢求的吗?
一直到从她娘那里出来,回侯府的路上,她都恍恍惚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