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了圣安医院,十分钟还是五分钟,或者更快,他完全没有概念,只记得薄时予那时完全变了语调的声音,暗哑阴沉,叫他把周姨控制住,之后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他头重脚轻地冲下车去搬轮椅,今天夜里格外冷,他不停打寒战。
而薄时予身上只有一件丝质的衬衫,袖扣散开,手白成纸,撑着拐杖不顾一切往医院走。
江原有几个瞬间觉得他就要跑起来,但伤残的右腿像是拖累,让他不断要摔倒。
整个圣安医院,人人都在仰视的薄医生,哪怕是坐着轮椅的残废,也永远不染尘埃,尔雅冷静,让人不敢亵渎。
但现在的这个人,艰难地用拐杖代替腿来奔跑,所有端方高洁碎成一地狼藉,只为了去见一个人。
沈禾柠起初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流血的伤口只是酸酸麻麻,不疼,血量也不至于有多恐怖。
上了救护车被紧急处理之后,她才渐渐感觉到失血的轻度眩晕,被护士安慰着,尽量把淤血往外吐。
城南公馆离圣安医院很近,救护车送达往里推的时候,她正好满唇鲜血来不及清理,皮肤又白,头还晕,整个人看上去就基本处于濒死。
沈禾柠意识始终清醒,只是到后来有些没力气犯困,眼帘挑不起来,就略微模糊了。
她张开口让医生止血的时候,听到这间急诊室的门被从外面狠重推开,有什么人身体不太协调地闯入,带着一身像要将人挫骨扬灰的寒气。
她没看见,也忍不住凉得缩了一下。
随后给她处理的医生停住,温和让她稍等一会儿,并没有过去多久,她转头想睁开眼看看的工夫而已,脸颊就被一只冰块似的手轻轻捏住,被迫张开了唇。
太冷了,让人打颤。
沈禾柠本能地躲了一下,想要求换个温柔点的医生,没等发出声音,舌就被镊子夹着药棉压住,她呜呜闷哼了两声,抗议无效。
她努力抬起眼睫,乌黑交错的睫毛间,男人戴着口罩,双手被半透明的手套挡住了肤色,只有一双眼睛,血丝浓重得堆叠成了斑块,错乱纠缠的几乎要盖住原本瞳色。
对视只有极短的一个瞬间,沈禾柠甚至都没有确认他到底是谁,就已经愣住,只觉得惊心动魄。
晃过神后,她认定这就是薄时予,还想拉近距离看清楚,就被那只手控制住,牢牢按回原位。
沈禾柠半昏着,心脏在胸腔里失去规律的乱跳,牙齿的伤口好像被缝针用药了,她都没有感觉,分不清疼或是痒。
记不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她总算被允许合上嘴唇,有些干涸的血迹还凝固着,她猜应该很狼狈。
明明给薄时予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她最完美的计划。
但等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仍然担心自己血糊糊的会丑,那些在她掌握之内的进程,也全变成了受到的莫大冤屈,全部化成了水要泼向他。
委屈,不甘,要报复,要偏宠,想得到,想霸占……一切都在她脑中不停地叫嚣。
沈禾柠鼻尖抽动了两下,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轻颤的睫毛就准备往外溢。
“我疼,”她刚处理了伤口,吐字还很吃力,一堆话摆在那,先挑上次没得到他回应的那句来讲,“我说了!我想要的就只是——”
夜里的医院永远吵闹。
这里是独立的小急诊室,只不过一道薄薄门板和外面相隔,太多杂音顺着缝隙向内涌。
病床车匆匆,有医护在叫喊,患者痛呼,或者絮絮的讲述病情,有人搬动器械,做心脏起搏,敲掉针剂玻璃瓶的头,清脆一声落地。
沈禾柠听着这些声音,又觉得离她无比遥远,她躺在很小的一张临时病床上,骤然被一只温热的毛绒玩具盖住了眼睛。
她失去视觉,眼前一片昏黑,隐隐透着玩具的火红,可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别说话。”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像被握碎,三个字艰涩含混。
沈禾柠的呼吸消失,接下来的话也确实没能说完。
她的手用力抓在病床护栏上,藏在被子里的脚尖紧紧绷直,脑中嗡的炸开大片烟花。
男人的唇冰冷柔软,覆盖上她。
深夜,兵荒马乱的医院里。
她一身血气,被薄时予蒙住双眼,压下来温柔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