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与身旁胡时月如出一辙的黑袍,忍不住扯扯身旁女人的袖子,“你和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冰凉凉的女声从兜帽下传来,“撞衫了而已。”
计夏青拨开面前几人,优哉游哉像黑袍人踱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躲我了?”
黑袍人没有任何反应。
“你说,我早就该想到的,对么?”计夏青围着他绕起圈子,“人俑的指纹痕迹只停留在前面这段时间,中间换过几组不一样的指纹,但最后都逐渐消失了。”
“制作人俑的人手艺不精,已经有了在某几个部位用力的习惯,这种习惯也没人纠正,为什么到后来的人俑上却没有指纹了呢?”
计夏青围着黑袍人兜圈子,声音越来越高,“因为捏人俑的人已经没有指纹了!但是他依然有习惯性的用力,所以他依然在人俑上留下了痕迹!”
“比如,”她站定在黑袍人身前,“一指宽的凹痕。”
她死死盯着黑袍兜帽下的阴影,“他很思念自己的老朋友,所以偶尔回来会回来看看他可怜的、睡在玄清石棺材里的老朋友,但是总会不小心留下点磕磕碰碰的痕迹,大概有时候他思念过度,忍不住用手——我暂且称之为手好了,轻轻触碰了那极易产生痕迹的玄清石。”
“所以留下了几个一指宽的凹痕。”
“以及,很明显的几个事实,我这位老朋友的字相当难看,和狗爬的一样,”计夏青手揣在兜里,凝视着面前比自己略高一点的黑袍人,“他也从不练字,但是有几张给我留的字条,那楷书,漂亮极了。”
“我想我这位老朋友应该也没有请秘书代笔的习惯,而且,如果是为了让我相信是他,不更应该用我熟悉的字体么?”
计夏青叹口气。
“除非,他也已经写不了字了。”
“甚至,我这位老朋友没在我清醒的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哪怕我们已经见过几次了。”
计夏青慢慢抬起手,握住了那黑袍的兜帽处,轻声呢喃着,“第五执,你在害怕什么?”
“还是说,你以为我会害怕?”
她猛得用力,掀开了披在这人身上的黑袍。
身后传来了几声短促的吸气和惊呼。
面前的人——似乎已经不能称为人了,他浑身都是机械的骨架,骨架上附着一套血管和一套电路,交织在一起,但血管中并没有血液流动;胸口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器皿中有一颗垂垂老矣,呈浅白色,比正常人大两三圈的心脏,心脏旁,是好几根小型针管,里面还有少许药液;再往上是头颅,两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镶嵌在钢铁骨骼中,而颅骨中也是一个玻璃器皿,盛放着膨胀了几圈,几乎已经看不见大脑皮层上的褶皱。
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轻轻转动,看着面前的计夏青。
“你就是这么活过一万年的,”计夏青嘲讽地笑了一声,“忒修斯之船。”
“很抱歉,以这种模样和你见面,”那“人”发出声音,是冰冷又尖锐的电子合成音,却带着浓厚的感情和歉意,“我亲爱的战友,我永远的伙伴,很抱歉,阿青。”
“为什么不干脆换一具机械身体?这样应该很痛苦吧,”计夏青凝视着他被盛装在玻璃器皿中的心脏和大脑,“没看错的话,这两个部件还是你自己原装那一套,就是已经癌变很久了。”
“我撕裂了一部分魂灵,造了不少纯机械或者半机械半血肉的□□——比如你们之前看到的巴别塔塔主和人类遗迹研究小组的组长,都是我扮演的,”第五执冲着远方还在震惊的宿白和古德里安微微点头,随后又看向面前的计夏青,“心脏和大脑……他们是可控的癌变,只有无限分裂的细胞才能撑过这么久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他顿了顿,“我不信任机械,有一部分血肉,特别是属于自己的血肉,会让我更有安全感一点。”
“我曾经看过很多心脏移植的案例,”第五执自顾自地说着,“成功被移植了心脏的患者,结果莫名其妙有了一些心脏原主人的恶习和性格。或许,只有肉体与魂灵同时存在,这个人才能称之为存在。”
“那谢谢你啊,”计夏青扯了扯唇角,“我现在已经没有躯体了。”
第五执沉默了很久。
“……抱歉。”
“没必要道歉了,”计夏青摆摆手,“我们时间不多,在向你确认以太大陆最终的秘密之前,我想做一个小小的求证。”
“什么?”第五执似乎有些讶异。
“为什么要造神。”计夏青危险地眯起眼睛。
“啊,你说这个,阿青,你也知道,”第五执似乎松了口气,“以太大陆没有宗教时代的过渡,又因为战乱损失了很多科研资料,所以有很多他们现在无法解释但是却在使用的现象和原理。我们已经大错特错过一次,这次,不能直接告诉他们答案了,可是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和原理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造成混乱和战争。与其他们自己弄出宗教和神权争夺的无谓战争,还不如我直接给一个比较好的宗教导向。”
“你看巴别塔的神,不是存在感很低,而且一直在做好的导向吗?”第五执补充。
“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这个,”计夏青皱起眉,似乎是在思索,“为什么要造一个真正的神?”
她看着面前不再动弹的黑曜石般的眼珠,一字一句说着,“有人,我很信任的人,曾说他亲眼目睹过神——”
“祂的左手宽大、朴实、粗糙、厚重,是一只劳作者的手掌;祂的右手细嫩、小巧、精致、优雅,是贵族的手掌;祂左脚穿着军队的马靴;右脚踩着少女的布鞋,身上是一件代表混沌的黑袍。这说明无论是谁,哪怕是罪犯,都是祂的孩子,都可以得到祂的庇护,这就是“神无定形”和“神爱万民”的证据!”
计夏青复述着曼施坦因曾经说过的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说吧,神当然是存在的,但是为什么要用地底世界的尸体,制作这么一个缝合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