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清悄悄从后门进去,脚步无声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没引起半分动静。
坐于上首的李夫子正在讲经义,看得出来其为人和善,学生们都愿意向他请教问题,在他的课上总比别的夫子氛围轻松些。
莺莺坐在课室里安静地听夫子讲课,她很喜欢李夫子讲课的方法,他从不要求学生强背强记唯有一点就是要学生把文章里的释义要记会。
课上李夫子出题:“有道是‘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常立志,’众位学子来到官学,想必都有自己的志向,今日我们便探讨其中之意,哪位先来?”
李夫子扫视底下一圈,众学子皆垂头不语,此状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志向这一说,往小了说会让同窗觉得小家子气没出息,往大了说又会让人觉得此人猖狂,如何定位,着实是个难题。
他的视线扫过周子清,而后顿住,问这个生面孔道:“这位学生可否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周子清本在寻摸出色的人才,正想听听这些学子怎么说,冷不防自己被点到名。
他一身常服,并无佩戴身份象征的饰品,收敛一身从战场上打磨出的煞气,看起来倒和学子一般无二。
他轻咳一声站起来,回道:“学生想听听同窗们如何说,好借鉴一番。”
底下的学子们见是不认识的人,跟身边的人凑头议论纷纷。
莺莺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还不敢相信,直到一回头看到那人面孔,这才确信,眼底满是激动。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知道战事打赢了,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更想告诉她自己学了很多知识,夫子说她表现很好……
面对莺莺跃跃欲试的姿态,周子清悄悄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李夫子善解人意地又说了一遍问题,叫人起来回答。
莺莺踊跃举手,站起来答道:“学生不求大志向,只求先安身立命,从做人开始,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她在说这话的的时候目光直直看向周子清处,似要在对方身上戳个洞出来。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是希望自己让老一辈对你感到欣慰而放心,朋辈同行人对你信任而依赖,年轻一代对你景慕怀念。
她想告诉他,她要成为一个好人,并且努力在做一个好人。
李夫子在脑中揣摩一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周英同学一番话意在修身,如此也不算是小志向,遂点头道:“汝之志看似无实则最是有,品行最是难揣度,还望你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化名“周英”的莺莺作揖道:“多谢夫子提点。”说罢又去窥男人的神色,而后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李夫子满意点头让她坐下,又道:“那周英同学你点一位学生出来与你答同样的问题。”
莺莺突然感觉皮子一紧,锋芒在背,果不其然,灼人的视线扫过来,伴随着她头皮发麻的是从嘴里唤出那人的名字。
“我请刚才那位同学起来回答此问题。”
她也想听听王爷的志向是什么,说不定……说不定与她相似!
思及此她心中一动,又一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不禁心头酸楚,面上便带了几分涩然来。
刚坐下没多久的周子清又站起来,沉默些许,其实是在腹中打草稿,而落入同窗们的眼中就是这位陌生同窗回答不上问题来,又瞄到周英的情绪不太对劲,其他同学们纷纷交头接耳互换眼色。
经历过战争,周子清很佩服那些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但是轮到他自己时……周子清不可否认,他得活着,但这不影响自己拥有那高大的志向,志向志向,这就是还没有发生的以及正在期盼着去做的事情,也就是将来时态。
因此周子清在腹中打好草稿,而后看着李夫子开口,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生平当作四件事,其四是一为天地立心,二为生民立命,三为往圣继绝学,四为万世开太平,此四为乃吾辈读书人之愿,虽死不悔!”
他的声音铿锵掷地有声,落在众人的耳里仿若一个大锤直直捶在众人的心口,让人不自觉胸腔中泛起豪情来,大男儿该当如此!
“呵,口气倒是不小。”
斜刺里一道讽刺的声音传来,周子清站着比他们跪坐着要高,遂垂眼看去,见是一个身量瘦小的男子。
对方不仅瘦小,就连皮肤也比旁人黑上几分,这位在众位白面书生堆中的格外不同的黑面团,若不是他身着书院衣服,走在外面不像个读书人反倒更像是个卖货郎。
虽然他形体不太符合读书人的要求,但因为他学识不错,在学院也颇受欢迎,周子清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对方,也或许对方只是单纯看不惯自己狂妄的口气吧。
“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周子清想了解下这位是否是可造之材。
贾新流又是一声冷哼,甩袖站了起来。
“在下贾新流,不才可唤我一声‘贾兄’。”
他身量不高,宽大的学院服饰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不甚讲究,黝黑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家里的小厮偷穿了老爷的衣服。
贾新流平时颇有些“天下才有一石,我占九斗,天下共分一斗。”的作风,站起来便开口嘲笑道:“真是不出声则已,语出牛飞天啊。”
学堂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周子清也笑,他听出来了,对方这是在讽刺自己吹牛皮呢。
莺莺则瞪着贾新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