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更低了。整片森林被雾蒙蒙的淡青色笼罩，远处的鸟群盘旋着接近，数十只黑鸟乌啦啦地落向同一棵树的枝头。更远处传来狼嚎。“有人来了。”加荷多蕾瞪了赫斯塔一眼，“别出声知道吗？”赫斯塔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视野的边界处出现了两只个大如狼的猎狗，然后是三个身型壮实的猎人——她们每个人都像蛮纳，四五十岁，小个子，双臂像大腿一样粗壮有力。几人跑了一段，各自寻了一处大树栖身，并开始向更远处的同伴打手势。峰顶的号声又响。赫斯塔在高处看着整支队伍经过，当这批人彻底从她的视线消失，加荷多蕾也站起了身，朝着山的更高处攀荡。赫斯塔跟在她身后：“你怎么不组队？”加荷多蕾头也不回：“我为什么要组队？”在向高处进发的途中，两人先后遭遇了三批不同的狩猎队伍，多的有十一二人，少的有四人，每支队伍依据人数的不同各有分工。也许是为了掩盖足迹，又或者是为了开阔视野，加荷多蕾选择了脚不沾地的行进方式，但相对应的，她不得不耗费比地面行进更多的体力——更何况她还始终背着一把重弓。夜幕低垂，赫斯塔留意着加荷多蕾的呼吸，她明显感到对方的体力已经逼近极限。风中传来一点新鲜的血腥气，加荷多蕾换了背弓肩膀，弓弦已经在她肩头勒出血痕，但她对此毫无反应。忽然，加荷多蕾停了下来。赫斯塔也旋即止步，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向远处看处，一点跃动的青蓝色在林间飞驰——难怪说大部分春狩都在入夜后结束，日光一旦消失，那只被抹了特殊矿粉的雄鹿就像一束燃烧的火焰，在漆黑的山林中显得如此醒目。带着两只猎犬的队伍最先发现了鹿的踪影，但她们没有动手，而是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朝猎物靠近。“……她们为什么不动手？”赫斯塔压低了声音，“这个距离应该够近了？”“角度不好。”加荷多蕾答道，“她们在帮猎手找位置。”“什么位置？”“能一箭射穿鹿眼的位置，”加荷多蕾道，“这样不会损伤鹿皮……”起初，加荷多蕾还能按兵不动，但随着那只鹿变得平静，开始在林间的小路上漫步休息，加荷多蕾的动作便明显急躁了起来——隐于树丛后的猎人已经就位，并在暗夜中举起了弓。寂静中，赫斯塔几乎听见地面弓弦绷紧到极致的声音，树上的加荷多蕾也屏住了呼吸，将弓拉满。闪烁着荧光的鹿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它一步一步超前走，在某个时刻，终于微微偏转了头，这片刻的变动正是猎人期待已久的完美瞬间——猎人松开弓弦，蓄势的羽箭猛然飞射。加荷多蕾也同时松手，两支箭就在鹿的眼前相撞——这支来自高处的箭精准地打偏了地面猎人的进攻。回荡的弓弦在空气中发出余响，原本闲适的鹿骤然受惊，在入夜的山路上撒蹄狂奔起来。地面的人猛然抬头：“有人在树上！”加荷多蕾已经朝着鹿逃离的方向开始狂奔。赫斯塔紧追其后，加荷多蕾的脚步已经远不如先前轻盈，她皱起眉头，大声道：“加荷多蕾！别追了，你已经——”“别管我！”加荷多蕾突然回头，朝着赫斯塔发出怒喝，“不要碍我的事！”地面的猎人小队立即更换了策略，持弓的猎手们不再执着于无损的鹿皮，她们收起弓箭，换上了匕首。两只猎犬从高处向下俯冲，将逃窜的雄鹿逼向早已设好的陷阱。随着一声动物的长嘶，埋伏在山间的猎人发出了欢呼，她们设下的绳网已经将那团跃动的火焰缚在了半空中，只是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柄短刃的寒光已经从内部斩开了绳索——雄鹿跳出了埋伏，继续在山路上窜逃。“让开，我来——”“别放箭！”猎人中有人高呼，“鹿背上有人！”赫斯塔在树林间一路跳跃向前。她亲眼看着加荷多蕾从高处跳向陷阱，和鹿一起被吊至半空，而后又划破绳网，俯身抓着鹿角与鹿同行。赫斯塔有点拿不准加荷多蕾的状态，如果加荷多蕾是水银针，她现在的情形显然已经迫近了子弹时间的极限，但她仍有力气握紧鹿角不让自己跌落。赫斯塔一路紧跟，心中思索着另一个问题——她们没有制约时间，那她们有阿刻戎时刻吗？鹿背上的加荷多蕾拼命直起身，她竭力保持着平衡，慢慢松开一只手，去够藏在鞋子里的匕首。“该松手了，加荷多蕾！”赫斯塔突然发出厉喝，“前面是断崖！”加荷多蕾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她奋力举起匕首，深深插入了雄鹿的脖侧。山鹿发出悲鸣，鲜血顺着刀柄奔涌，它放慢脚步，前后足连续跳跃，试图将背上的人甩落。猎人们的声音近了，山鹿再次开始慌不择路的奔跑。一人一鹿就这样一路加速地冲到断崖之前。加荷多蕾仍在用力，她握着那把已经没入鹿颈的短刀，慢慢划开一道深口。矿粉粘满了她的前身，在青蓝色的幽光下，鲜红的鹿血像是倾倒下的漆黑油墨。月色下，加荷多蕾终于脱力跌落，然而甩开负重的山鹿也没能顺利跳到断崖对侧，它的前蹄短暂地触碰到另一侧山崖的黑色岩石，而后也迅速跌落。七八个猎人终于追了过来，最先抵达的那人趴在山崖边缘，朝着近乎笔直的岩渊向下望去。“喂——”更多的人靠了过来：“怎么样了？”“……掉下去了！”猎人回头，“那个小姑娘，还有鹿，都掉下去了！”“赶紧喊人！出事了，有人坠崖了！”……山脚下，赫斯塔抓着鹿角，单手将死鹿的上半身拎起。她扬起重弓，挥向鹿颈，弓弦如刀刃般锋利，溅起一阵血浪。斩下鹿头后，赫斯塔一手拎着鹿角，一手将昏迷的加荷多蕾扛在了肩上。在短暂四顾辨明了方向后，她再次启程，飞速朝着白天的聚居地奔去。：（）为什么它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