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到不动声色地周旋于众人之间,既不叫大家发觉她性情有变,又徐徐培养府中人自己动手买菜烧菜、针线缝补、提水洒扫,不要执着于读书人家的“君子远庖厨”。
成果斐然,只是曲悠还来不及满意,当门便砸下来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时任刑部侍郎的周檀。
尹湘如领旨谢恩之后,连话都没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汴京城内是个出名的才女,与执政高家的女儿齐名。二人在莳花宴上联诗一百零八句,一时传为美谈。
她声名极佳,又生得貌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曲承和尹湘如生怕女儿在高门受委屈,回绝了许多媒人,打算慢慢甄选一学识上佳、人品贵重的士子。
谁知风云一朝突变,曲承受牵连下狱,偌大府邸一时之间无依无靠,儿女婚事更是不由自主。
尹湘如昏过去之后,曲悠在府中打探了一番,得知曲承虽与顾之言有些淡淡交情,但平素从未与周檀往来过。
奉旨宦官倒是透露了几句,称是今上晨起在贵妃那里听说了她,随口将她指给了前两天刚遭了刺杀的周檀。
周檀刚叛了顾门,任刑部侍郎不到三个月,正是声名最恶之时,天下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谁得知自己的女儿嫁了他,必定会气愤不已。
想到这里她才明白了些,不由叹了一口气,帝王之心果然多疑,就算周檀出卖师门以求自保,又遭刺杀生死不知,德帝还是要赐他一门羞辱性质的亲事。
曲承若不得出狱,他便有了罪臣之妻,恐常遭耻笑;曲承若官复原职,他娶清流后嗣,无异于打在脸上的一记耳光。
尹湘如自然对这门亲事百般不愿,可圣旨已下,绝无转圜可能。曲悠坐在房中思考了一下午,提笔回忆了良多,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永宁十五年,周檀娶妻,妻为“曲氏”,圣旨赐婚,以示恩宠。
周檀的个人生活记载太少,他只娶了一次妻,妻子只记载了姓氏,在《春檀集》的末尾,有一首语焉不详的悼亡诗。
所以,这句身体的主人,就是被赐婚给周檀的“曲氏”,历史中他的原配夫人。
曲悠想清楚了这件事,又觉得稀奇——她并非专门研究周檀的学者,只对他的变法有些兴趣,若无《削花令》,她可能连他的诗集都不会读。
她从小到大看了不少历史典籍,也看了不少穿越书剧,都说有执念才会有神迹——就如同导师常说能在梦中见到她研究的人物,她既无执念,为什么会来到此地、成为与周檀身侧的人呢?
曲悠并非无神论者,这些日子更感到一种冥冥之中的牵系,深夜时常胡思乱想,想这是不是她的前世,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与周檀有什么交集。
历史能不能篡改?
虽说世界上存在着蝴蝶效应,简单一个变量就可以掀翻重来,她穿越这件事已经发生,这算不算一种篡改?
曲悠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史书犹在,至少此时此刻,即使婚涉自身,她也并不想干涉这件事情,毕竟她是外来的人,是历史的探求者,而非书写者。
能够窥到难被后人所见的罅隙,便已经很好了。
周檀虽生性薄凉,无一交心之友,但对他的攻讦并无对妻子的暴行,此人浸淫权术、少在后宅,相见之时未必多。
毕竟悼亡诗在《春檀集》末尾,她应该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而且她不想骗自己,她不拒婚,除却那是圣意、是历史记载,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缘由。
——周檀后来一定会结识那位主修《削花令》的佚名。
那个困扰她千遍百遍、任凭她翻烂了胤史都没有找到痕迹的佚名!
变法非一日之功,《削花令》必定苦心锤炼了许久,只要在他身边,她绝对有机会知道佚名是何来历。
她愿意以一个更加理想主义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成婚以后比做深闺女子自由,大胤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海,历史上本朝那些千古风流的人士,还有她钻研六年的律法……她都想去探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