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家暴,是周时予自小最熟悉的事情。
于是乎,他不由对登上当地新闻报道的女孩留意几分,记住她的脸,也自然在医闹几日后撞见父女两人时,人群中一眼认出盛穗。
那时她只有十四岁,比现在病弱许多,蓝白的病号服宽大到像是麻袋套在身上,走廊上费力地推着输液架,却还在讨好地朝身旁粗鲁的中年男人微笑说话,嗓音软糯。
或许是在卖力迎合的盛穗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在男人不耐烦地大声驳斥、习惯性地抬起胳膊欲要打人时候,从未多管闲事的周时予拿出手机拍照,快门摁键声在走廊清晰响起。
那时同样是病秧子的他坐着轮椅,身后周老爷子派来的律师倒很有威慑力,几句话将男人震慑,吵嚷声很快惊动其他医护。
一时间,成年人争吵不休,周时予嫌吵就想推轮椅离开,却被拖着输液架、狼狈跑来的小姑娘拽住衣角。
时至今日,周时予仍记得那天,盛穗将彩色透明纸包装的糖果交给他时的语态神情。
女孩病中笑容也同样天真烂漫,十四岁的盛穗弯眉和他道谢、又无比郑重地将糖放进他掌心。
她说她不能吃糖、她说要把这颗糖送给他;
她说:“哥哥,希望你身体快快好起来。”
周时予听说过,她是终身无法治愈的一型糖尿病,那几日护士谈到盛穗,背地里都是叹息她年纪还这样小,往后一辈子都要考打针吃药活着。
而女孩却毫不吝啬地祝福他,希望他身体健康。
那颗糖周时予放在床头没吃,偶尔余光瞥见时,会有一瞬想起那个祝愿他健康的女孩,也有几次无意问起她情况,得知她已经出院。
他天生记忆力好,一直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青涩却已有亭亭玉立之姿,也记得那天塞给他糖果时、唇边浅淡却惹眼的一对酒窝。
与此相反的,是盛穗向来记不住他姓名。
连后来她匆匆忙忙来医院、给曾经帮过她的医护人员送寺庙求来的平安袋时,都是最后要走才来到他病房。
那时他并不知道,别人的平安袋里的护身符上都写了名字,唯独只有他是一纸空白。
他只是难得错愕地看着盛穗敲门进来,因为要回去上学,着急忙慌地放下平安袋就要离开。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周时予看得出,只是顺路来感谢的在盛穗单独和他相处时,神情有多局促。
不想惊扰到她,于是接过平安袋后,他只是礼貌而克制地温声说了句谢谢。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翻来覆去还是同样的话,周时予沉默地目送盛穗离开病房,就见她走到门边时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最后盛穗转身,在两人即将开启长达十年的再无对话前,盈盈笑着同他说了最后一句:
“冬天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多看看春光。”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时予时常会想起那年对话,发现盛穗统共只和他说过句话,其中两句都希望他身体健康。
大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周时予?”
耳边熟悉的温柔女声拉拽回飘远思绪,周时予回神对上盛穗探寻模样,就听她好奇地又问一次:“你呢?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或许是他从未真正离开过她身边,周时予深深望着女人模样,总觉得她和十年前相差无几,温声道:
“最喜欢春天。”
她连笑起来都是当年神态,眼底跳跃着光点,唇边酒窝让人移不开眼,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你也喜欢春天?为什么啊?”
知道她反感把情爱挂在嘴边,周时予平日会刻意避开相关用词,自我安慰地想着,像现在这般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已经很好。
现下或许是有发作倾向,运转不周的大脑失去理智,又或许是有些话在心里实在藏匿太久,总有纸压不住火的一日。
“没什么特别理由,”周时予看着人只微微一笑,随即抬眸望向缆车包厢外的无尽春光明媚,薄唇轻启,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