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司湛从马车里下来,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平洲知府家暂住。
他面色沉静,眉眼中挂满了苍凉落寞之色。
今日他随平洲当地的官员去城外村庄救灾,大雪三尺深平,万径人踪灭,飞禽走兽俱死。
暴风雪中,城镇受灾情况尚可控制,村庄被大雪尽数毁坏。
司湛才来平洲之时,风雪甚大,在漫天飞雪中万物皆不可视,司湛也只能在知府家中等待雪停,书写公文。
近来雪停了,司湛便随官员在城中、城郊走动,每每所见皆触目惊心。
他协同当地官员和富商开仓放粮,以防百姓饿死街头,又从商会搬买衣物给百姓御寒。
再租了商会的会馆做临时避灾之所,让各地官僚派人通知村庄百姓放弃房舍来城中避难。
司湛没来赈灾之前,当地官员便通知过各村落百姓来城中避难。
但许多百姓不愿意放弃自家房屋,兀自觉得加固几块木头,自家草舍便可防灾。
待大雪数日不停地落下之后,这些草木屋皆埋藏于大雪之下,司湛派人深挖,也救不回来数条性命,只能替他们收敛尸首。
司湛上奏向皇上提议减轻受灾诸州的赋税,但被皇上驳回。
今日他回到平洲知府家中,又再次上奏,书写所见之惨状,希望皇上能酌情考虑减税之事。
但他也知道此事困难。
他年少时,听渡厄大师说起云游时的见闻,百姓家中青壮年征战沙场、为国捐躯,家中只留下孤儿寡母。
这些士兵的遗孀没有得到足够的补贴,还要缴纳沉重的赋税,导致不少寡妇只好将幼儿卖掉。
为国牺牲的士兵,家眷却受此苦难,司湛心有不忍,他向皇上提议,士兵阵亡应受奖赏,若家中没有青壮年可以耕地,应再减免遗孀和遗孤的赋税。
燕国税重,除田赋外,还另有“算赋”、“口赋”、“更赋”等税。
那时司湛正在御书房作画,作画之时向父皇提及此事,父皇似看幼童般嘲笑他,“这也减,哪也减,朕哪有银钱给湛儿买这么好的笔墨纸砚,湛儿又如何学画啊?”
但转眼父皇就拿着民脂民膏修建避暑行宫。
自那之后,司湛便对父皇的作为感到失望,他宁可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和相助百姓,也不会再求父皇做出任何改变。
但这次不同,天灾之前,数以万计的百姓食不果腹,暴尸荒野,以他个人之力难以拯救。
只有皇上金口一开,未来几年让受灾百姓轻徭薄赋,北方诸州才能彻底度过这次灾害的损失。
司湛在书房书写公文,天气苦寒,他让仆从减少他所用的炭火,节省出来的炭火都拿去会馆让避灾的百姓使用。
他的手冻得僵冷,难以写字。他放下笔,双手在身前揉搓,又捂在嘴旁轻呼了两口热气。
写完公文,他捏着笔,思虑片刻,又向家中寄去家书。
忙碌时来不及多想,等闲下来便总觉得亏欠神聆良多。
他与她说好一起度过冬日,但他却在新婚燕尔时离开了京都。
那日离别时,她笑着送他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出去,他掀开帘子回望,看到她转身在门边拭泪。
如今想来,他心头既充满思念之情,又想日后能多陪伴在她身边。
但这一次赈灾,他并不后悔自己前来。
过往他一直在逃避,逃避宫里的勾心斗角,逃避朝堂上的权力争斗,他距离人间疾苦很远,只守着自己的书画琴谱。
他出来了一趟,直面惨淡的世间,心口虽伤得鲜血淋漓,但日后总想再多做一些善事善举,能多拯救一人,也比独居深山、不问世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