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门声持续了好几天,她没有放在心上,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侧枕着睡,心里想,这个醉汉怎么总找错门。
直到有一天早上,何雅丽送她出门,在家门口看见了两辆卡车,邻居夫妇正吃力地抱着一个个纸箱子往车上搬。何雅丽见了,脸色变了变:“你们也走呀?”
“唉,能不走吗。”女人累得汗流浃背,“昨夜又敲了一夜的门,可吓死人了。”
苏倾说:“那个人也敲你们家的门……”
话音未落,何雅丽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上你的学去。”
苏倾背着书包走到了行道树下,远远地一回头,母亲还站在原地和他们攀谈,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忧郁。
那时,何雅丽是在问:“报警了吗?”
“报警?”女人脸色古怪地打量着她,“你们是外地过来的吧。咱们这儿,一直这样。”
她谨慎地转动着眼珠子,食指指指天,又指指地,嘴唇微动,声音压得很低:“都一块儿的。”
何雅丽变了脸色,却不吭声。
她当初的确是因为苏凯的工作调动搬过来的,年轻时,家里不同意她远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农村孩子,她当晚收拾了行李就跟他跑了,十几年来一次没回过乡。晚乡的湾峡,青山绿水,很符合他们心中理想的家。
他乡做故乡这么多年,她才发觉这地方的美丽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连数晚,苏凯回家都很早。客厅的灯昏暗地亮着,家里阴云密布,烟灰缸里的烟蒂积了厚厚一层。
“我现在都不敢看手机。”何雅丽哽咽着说,“真的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不知信息是在何处泄露的,两个人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大量信息塞满信箱,要求配合签约,否则后果自负。
“能有什么后果?”苏凯揉了揉僵硬的脸,又把眼镜摘下来温吞地擦着,“青天白日的,还能强闯民居?”
“他们给我们多少钱?”
“前天说四十万,昨天接了电话,说我们不识相,降成三十万。还威胁我,再往后拖,一分钱也拿不到。丽丽,要不然我们——”
“不行。”何雅丽的眼圈通红,“这房子我们十年前买的时候就四十二万了,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少说也翻了两翻。拿着三十万让人搬走,有这种道理吗?”她咬了一下唇,狠狠地说,“不行我们去法院告他们去吧。”
苏凯烦躁地摇了下头:“不成。我上网查了,是正经拆迁,有政府的批文。”
前些天市委书记上电视还说,他们现在住的地块,划成了高端住宅用地,虽然也是住宅,但性质是不一样的。推平以后,盖的是独栋别墅。
他们说新城建设是晚乡未来发展战略的一部分,虽然这战略大多数民众根本搞不明白——那么多别墅盖出来,谁来住呢?
“正经什么正经?又打电话又敲门的——这不是黑社会吗?”何雅丽把手里的纸巾绞成了纸絮,又哽咽起来,“倾倾六月份要考试了,拿着三十万去哪,让我们住一室一厅,住地下室去?”
苏凯“唉”了一声说:“倒是。那再拖一拖,再拖一拖。”
二人看一眼表,六点半了,餐桌上的鲫鱼汤凉得发腥。
何雅丽先发现哪里不对,一丝冰凉从脊梁骨钻进去:“倾倾怎么这个点还没回来?”
气氛陡然凝滞了一下,她把围裙一把扯下来,抓了抓头发:“我到学校,我到学校找她去。”
苏凯的铃声尖锐地响了一下,听筒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半晌,稚嫩的压抑着恐惧的声音响起:“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