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荑闻言垂下眸,长睫轻颤,唇角压成一条又直又浅的线,对裴璟的恶意羞辱没有丝毫反应。
她不是贪生怕死,她是怕自己受伤会影响到哥哥。
他们是双生子,两人之间拥有一种特殊的羁绊,一旦一方受到严重的伤害,会将痛苦传递到另一方身上。
在被救起来的那个落水的冬夜,哥哥告诉她,是因为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窒息,下意识去找了她的位置,才发现她失踪了,急急忙忙返回找她。
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事,比如她从前晚上常常难受得睡不着觉,疼也不知道哭喊,傻傻地无声流泪。哥哥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半夜惊醒过来安抚她,给她唱歌,哄她入睡。
病痛让她早慧,傅归荑曾经觉得很对不起哥哥,认为自己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结果哥哥知道她的想法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独一无二的福分,让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感受彼此的存在。生于乱世,若过有一天我们兄妹失散,依旧能还能知道对方好好活着。”
“阿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真有那一天,哥哥无论在哪里都会回来找你的。”
她很听话,很努力地活着,也正是这种羁绊让她无比确认哥哥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傅归荑想到那次摘星宴,她病了三天三夜。
当时她快急疯了,害怕因为自己的病影响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万一他在做危险的事情怎么办?
所以她比裴璟更希望自己好起来,吃不下饭她就硬塞,再苦再难喝药也绝不含糊,但是后面她发现是哥哥那边出事了。
她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的羁绊开始减弱,她反应如此剧烈哥哥一定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着急的是她反应这样大,哥哥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可她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裴璟见傅归荑眼神黯淡,脸色惨白难看,心忽地又软了下来,淡淡补充道:“这世上谁不怕死,我也怕死,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傅归荑眨了眨眼,逼退眼前的刚刚晕染的泪雾,轻声问:“那你还替我挡,你就不怕自己死了?您的命可是比我的命金贵。”
裴璟懒散地往后一仰,漫不经心道:“这世上谁的命都是命,没有谁比谁更金贵。你有真心疼爱你的父母,说不准你的命更值钱。而我,想我死的比想我活的多得多,若有一天我死了,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流下一滴真心的眼泪。”
傅归荑心神微**,她难以想象这是话出自一国太子之口。
她余光看去,昏暗的树洞内,裴璟半倚在枯枝上,右肩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的衣裳被傅归荑破坏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似的。
即便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的神情仍旧矜贵威仪,泰然自若,不露一丝怯懦慌张,仿佛这里不是一个残破腐朽的树洞,而是金銮殿上的龙椅。
只是在他眼底深处,偶尔闪过一丝落寞。
傅归荑默默把视线转回洞外。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两人各自默然不语。
蓦地,从远处草丛里传来几句北蛮方言叫骂声。
两人同时心神一凛,互相对视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裴璟率先打破沉默,“你走吧,这不是试探你。带着我,你肯定走不掉,与其我们两个人都落入他们手里,不如能逃一个是一个。再者说,他们抓我可比杀了我获得的好处更多,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
傅归荑握紧手中的弓,这道理她当然知道。
然而裴璟落入北蛮手里,即便性命无碍,想必也要遭受一番羞辱磋磨。
更何况,北蛮人一向贪得无厌,万一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还不知道天下是否又会再起战乱。
她闭上眼神吸一口,再睁开时心中已有决断。
快步走到裴璟身边,扯下他的杏黄色的披风套在自己身上,又将裴璟的玉冠取了下来换到自己头上。
裴璟很快意识到傅归荑在做什么,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低吼道:“傅归荑,你敢?”
傅归荑手脚麻利做完一切,丝毫不理会裴璟骇厉阴森的眼神。
裴璟目呲欲裂,他想抬手阻止傅归荑,可那药似乎有暂时麻痹人的功效,他现在整个人使不出力气,四肢酸软,只能用言语冷冷威胁她。
“孤命令你停下来,否则你就是抗旨不尊,《南陵律》你都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