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20年前,被抱错,两年前,被舍弃的亲生女儿。
苏余的脑子完全懵了,他好像沉浸在水里一般,无法呼吸。
一时间,两年来家庭的疲惫、对状元的赞赏敬佩、欺骗了父母的愧疚、同事的鄙夷、老张的叹息…等等等等,全部浮现在了苏余的脑海。
最终,这些感受全部化为了一段冰冷的话。
“父母不仁”。
父母不仁,父母不仁呐!
他苏余,孩童聆听父母教诲,学习礼义廉耻;少年阅遍典籍,树立自己的三观;青年远赴重洋求学,更是一言一行践行了君子之道。
唯有现在,时至中年,一切烟消云散,全部化为了一句…父母不仁。
不仁,不仁呐!
苏余癫狂地笑了笑,明明是在笑,声音里却满是凄楚,在空荡的办公室内回荡。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苏余耳边响起。
“老苏。”
说话的人,竟然是去而复返的老张。
苏余躺在椅子上,一只手横在自己脸上,挡住自己的脸不去看老张,他停止了笑声,却一言不语。
老张看着这两年内迅速苍老的苏余,叹息一声,尽管他不关注苏余,却也能偶尔听见了一点风声。
听说苏余的闺女苏玲从文工团辞职了,儿子苏阑写报道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重大纰漏,也被暂时停职了,要不是苏家老两口找人出面,苏阑的工作也得黄。
但原本,这两人的工作都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苏家这两年就像被霉运附身一般,处处不顺,他脸上的愁容整日不散,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还会精神恍惚。
但即便如此,以往那个会提前下班见自己女儿的男人,两年间,却一次都没有请过假。
原因很简单,他缺钱。
一时间,厂里原本对他隐瞒抱错孩子之事颇为不满的同事也同情起来,没怎么去骂他,都像老张一样,选择无视。
前几天,好不容易苏余的女儿考上了大专,他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笑容,但这时,一份突然出现的报纸却将抱错孩子之事广而告之。
亲生父母、同样姓苏、首都钢铁厂、高级知识分子。
一切信息综合起来,准确地指向了一个人,苏余。
钢铁厂的其他同事本就对高考状元很有好感,看了报道后,他们也才了解到,平时闷不吭声的苏工,居然背地里做过这种事情。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淳朴,嫉恶如仇,一时间,厂里人对苏余的厌恶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苏余成了众矢之的。
而办公室的知情者这才知道,当年那个身世凄惨的苏家真女儿,竟然就是这一届的高考状元。
震惊之余,他们只觉得爽快,现实真的比小说还要戏剧化。
老张顾念着苏余的一点旧情,因此才会将报纸甩给一无所知的苏余。
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站着,俯视着仍然在逃避的男人,声音平静道:
“老苏,我知道,你读的书比我们都多,但你唯独忘记了一件事情。”
“你可以通过招工考试,可以进入高等学府,你的一生中,始终未曾畏惧过考试。”
“但唯一一场考试,你始终没有参加,并且始终失败。”
苏余似有所感,他猛地挣扎起身,狼狈地朝着办公室外逃去,但老张的声音无孔不入,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脑海。
“苏余,为人父母,你始终失败,作为一个父亲,你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