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点、主菜、饮料悉数上齐，礼节周到的服务员收好账单，已经走远至另一侧拐角。餐桌上，大人和小孩的对话还在继续，也许是刚刚开始。
“啊啊固执的小朋友真难搞。我现在好歹是个正经教师哦，来之前好歹还是想过解决方案的嘛，稍微信任我一下啦。”
自诩成熟的大人往刚端来的芒果椰奶里丢了几颗方糖，试图用社会身份向过去的“同期”增加可信度筹码。
可惜起了反效果，“教师？？悟、你？！”知雪呛了一下。
脑子短路的一瞬忍不住用上了梦里才会有的称呼。她对照了一下高专时期十几岁时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小墨镜白毛，再尽情想象了一下他站上讲台、一本正经育人子弟的样子，最后目光定格在此时此刻自称“27岁正经教师”的白底羽毛球造型上，在可信度上重重画了个叉。
不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五条悟和“教师”两个字都不能划上等号。先不说糟糕至极的性格，上面的那群老爷爷能同意顶端战力放下繁重的困难任务跑去教书吗？他本人的动机呢？棱角被磨平了所以不把杀光老橘子放在嘴边改为和平爱好者了吗？
知雪的思绪跑马般奔腾去了远方。该不会咒术界上层已经被他给推翻抡平了吧。她的记忆库截止于【北川知雪】死亡的那一刻，距今已有十多年，这种猜测绝对有可能实现。
“又想到哪去了？反正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和我当初和硝子提了一嘴的时候一样的表情。。。。。。没那么难以接受吧，我可是最受学生喜爱教师第一名！”
五条悟孩子气地撇嘴，匆匆翻出手机里的照片自豪地举到女孩面前，是一张三人合照。比耶的轻飘飘卖萌白色羽毛球和外表极具特色的一男一女，都穿着高□□服，大概是他的学生。
她扫了一眼，轻飘飘但诚实地往他胸口插刀：“他们看上去和你关系不是很好诶，都没在笑。”
照片上的男生双手插兜，长相粗犷，沧桑得不像高中生，还顶着奇特的花椰菜爆炸头；女孩子的妆容和打扮走的是哥特辣妹风，对称的唇钉闪着银光，她完全没理会一旁的五条悟，黏在男生身上的目光写满了依赖。看来咒术高专延续了招生传统，招的学生或许不全是个性鲜明的“怪胎”，但反正不是什么普通人收容所，她再次加深了敬而远之的想法。
“哈？！才不是——金次和绮罗罗很尊敬我的好吗！”
跳脚的样子真的很搞笑，回忆了一下五条悟被噎到的精彩神情，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也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情不自禁傻笑出声后，知雪拍了下双颊，强行把自己从脑子里循环播报的影像里拔出来，自包里取出羊毛织成、软乎乎的围巾，有条不紊地一圈圈系上。他们结束对话的时候已经夜色将近，学校附近还聚集着四散而出、完成社团活动的学生。人多喧闹的时候还不觉得冷清，但此刻一个人走在回家的途中，她才迟迟感知到冬日的温差变化有多么剧烈，有阳光和无阳光简直是两个世界。
女孩慢悠悠地在放学路上晃荡，过了两三个岔路口后，有眼熟的小黑柴隔着院门友好地“汪汪”示好，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狗屋好像被主人心血来潮换了涂色，配合庭院里应季栽种的茶梅，成了鲜艳得略有些夸张的玫红。晚风夹杂着远方飘来的新雪，吸进鼻腔里有股微弱的刺意，混着茶梅的香气，形成了独特的冬的味道。
知雪在此驻足了片刻，皎洁的月光透过紧紧相拥的云团，幽幽地平等批洒于万物之上，她被沉静的月色熏染，只觉得久违的平静。
即使对五条悟的态度感到诧异，但他确实切切实实对她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人抛出了庇护邀请，甚至准备了不同的方案。
第一种简单粗暴，她来尝试五条悟提供的方法，即刻着手准备觉醒咒力，进入咒术界、成为高专的学生，生活于高专结界的荫蔽下，安全也得以保障。第二种，在他找到梦境降临的原因以及作用对象、解决幕后黑手前，由五条悟的势力进行看护，搬到他的私宅，立下结界后请五条家的术师保证她的安危。
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来说，这根困境中垂下的蜘蛛丝很奢侈，也很宝贵。但知雪在深知此理的情况下，依然回绝了他的提案，原因单纯且简单：她从来没有试图踏入咒术界的打算，也不准备抛下现有的生活去打起十二分精神避难。或许听上去是固执又愚蠢且不懂变通的老古董，但她压根不会在意除自己以外、他人的看法。
“如果选择接受监管的话，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正常上下学了吧？具体要等多久也不清楚。可能会错过高考的，真心谢谢您的好意，但请恕我拒绝。”
迎着眩目的日光灯，她定定直视着五条悟绷带后的眼睛，暗色的眸子闪着亮芒，像是西伯利亚寒风和冰霜下淡然矗立的冷杉群，即使无叶无花无多余颜色，墨黑的躯干却因身上散落的莹白雪块而更显通透。
“——我说你啊，什么上学什么高考的，有那么重要？可能会死的哦。”隐约可见白色绷带眼窝之上蹙起的弧度，可她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嗯。非常重要。人生轨迹被打乱的话我会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女孩的咬字很轻，像屋檐底部顺着弯沿滴滴垂落的积雨，一下一下敲打在水泥地面，笃定且沉闷。是认真到不可思议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态度，看上去不像什么老实上学的高中生，倒像虔诚的传教者。
所以五条悟也没能继续开口，虽然不懂她非要如此的缘由，但直觉告诉他就算费再多的口舌，面前这人的选择也不会更改，与此同时，也站在了自己的[救助范围]之外。
可知雪只是固执，并不是没脑子到愚蠢。她提出了自己选择的第三条路，即继续正常的顺其自然的生活，照样上学依旧备考，但会存好五条悟的联系方式，设成紧急联系人；同时保证一有异动就打给他或者伊地知监督求救。
合理的折中，但他和她都心知肚明，万一真遇到不可挽回的危急情况，一通电话根本改变不了结局。
这场临时起意的见面收尾得并不算完满，男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知雪会同意自己的提案，甚至会面前就自作主张通知伊地知，去联络赶工她的高专校服。毕竟另一个知雪就是在逼近的威胁中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欣然成为了高专的学生，意料之外，最后竟然是自己妥协于她的坚决之下。
临别之际，五条悟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观察矮了自己两个头的女孩，她正被路灯暖光吸引而来四处乱撞的蚊虫困扰得上蹿下跳，因努力憋住呼吸而皱巴巴的脸更显这个年龄特有的稚气活波，全然不见适才的片刻成熟。
沉沉夜色模糊了面容和神色的界限，女孩的影子逐渐和记忆里常年居于身侧的【北川】知雪重合，她也习惯于和他同行时呆在这个位置，右侧偏后两步左右，正方便躲自己动不动伸向她头顶拽呆毛的手。发色相同、容貌一致、习惯也一样，连假惺惺笑起来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们的关系和对彼此的了解绝对算不上差，因此五条悟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八木知雪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八木知雪和北川知雪终究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