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宣正元年冬月。长安城,神武郡公窦府。
厢房内的暖盆里火炭烧得正旺,一个少女正坐梳妆台前梳着长发,她身着素色软绸寝衣,铜镜中映出她娇俏的脸庞。少女一边梳,一边拿了一把手边的杏干嚼了起来。
“郡主,该更衣装扮了。”一个侍女走近她轻声说道。
“好啊,给我梳冠发。”少女拿着木梳递给侍婢。
“郡主…奴婢不敢,主人已经催促几回了,您还是梳女儿家的发髻吧。”
“我让你梳什么,你就梳什么,爹爹那边自有我交待。”少女将木梳放在桌上。
少女名叫窦如嫣,其父窦翌今日设宴款待长安贵客,明面上是为了与诸名士同贺荣封神武郡公,实则是为了他的女儿窦如嫣物色女婿。如嫣母亲为先帝的胞姐,晋阳大长公主。
窦氏一家从幽州[1]回到长安不久,又值北周新帝登基,窦翌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轻易结交名士,亦不敢对朝纲有何看法。因为他知道新帝是个荒唐皇帝,北周也正如他的预料,余年不多。
中原各大势力依旧明争暗斗,但凡有点实力的都在摩擦着拳头,暗持着利器蓄势待发。窦翌深知,稍有不慎就可能站错了队伍,全族性命不保。
窦如嫣自小被先帝舅父养育宫中,聪慧过人,卓尔不凡。过及笄之年又被封为乐平郡主,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待嫁闺秀,任谁都想攀上窦氏和宇文氏这条大船。
甚至新帝也曾试探过窦翌,自从窦翌得知了新帝的心思,便每日寝食难安。即使他不愿意女儿过早出嫁,也必须尽早筹划此事。
但窦如嫣对选婿一事心里很是抗拒,可又明白父亲对她说的道理。婚嫁之事对于她这样的贵族小姐来说无关两情相悦,却攸关家族兴亡。她一想起新帝的糊涂样子就感到恶心,但是普天之下又有哪家的儿郎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呢?
其实窦翌何曾不是这样想,否则就不会想出雀屏选婿这样的自相矛盾之事。多少个夜晚,窦翌都举着烛火杵在堂前细细端详着那副孔雀屏风。
他心中暗自决定只要谁家公子能射中孔雀的眼睛,就娶得成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来赴席的公子哥们都出自望族门阀;二来此举看来公平公正,就是圣上也得认下结果。窦如嫣理解父亲的这份纠结。
窗外,庭院内种着一棵艳丽的梅树,嫣红的花瓣上,积雪正在融化成晶水。窦如嫣身着碧春色的窄袖袍衫迈出房门,一双黑色布靴踏在雪水上。她一身男儿装束,把玩着一串褐红南瑙珠。然后抬眼看了一眼盛开的梅花,一时间竟分不出人与花谁更夺目。
前院厅堂,人声鼎沸,窦翌与夫人宇文氏正热情地招待着来客,谁都没有注意到窦如嫣正在厅外,她走过一扇扇雕花窗,打量着前厅前来赴宴的各色贵人。
入夜,院子里的灯点起来了,宾客以及窦氏夫妇皆移步内院花园。庭院正中是一座雅致的假山,假山面前摆放着一扇巨大而华丽的缎绣孔雀屏风。
窦如嫣信步踱游在人群间,窦翌坐在主人椅上,招呼着贴身小厮,皱眉喃喃说着什么。小厮听完便溜回后院,而窦翌看似气定神闲地端过摆桌上的盖碗茶喝了起来,打量了下四周,窦如嫣担心父亲看到自己便躲闪到一个客人身后。
“你在躲什么?”客人小哥笔直站立着,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躲什么,脚滑了一下而已。”
窦如嫣看着小哥的侧脸,廊上的黄纸灯笼将他脸庞的轮廓照亮,鼻梁高挺,下颌宽大而有型。她心想:不知这是谁家公子,是看客?还是也来比试的?
“献—城北鸿胪寺少卿袁家三郎!”孔雀屏风旁站立的小厮高声喊道,另一位小厮双手端着一支箭小跑递给了距离屏风八步之外持弓的公子哥。
只见袁三郎端起长弓,弓满箭出,顷刻他便射穿了屏风之上的孔雀羽片。众人一阵叫好,窦翌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点头,一旁的宇文氏不时用手绢掩着嘴唇咳嗽。
自从先帝北伐而亡后,宇文氏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即使回到长安请遍名医也只是略微缓解。她尽力吊着自己的身体,坚持着想要看到女儿出嫁的事尘埃落定。
“好!”窦如嫣身旁的公子哥拍着手笑道。
“这就好了?”窦如嫣斜眼看着公子哥说道。
“当然好,稳、准、狠。”
公子哥转过头看着比他矮一头的窦如嫣,只一眼他便看出身旁这小子并不是男子。至于是谁,为什么要如此装束,他心想还是不要执着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