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下,时烨点了点头,像是认可。
“我也不知道。”时烨转着杯子,“大概是你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看什么电影,听什么歌,看什么书,有什么爱好?算了,真老土。”
盛夏睁大眼睛,笑了,“时烨老师,我以为你要说:大概是你家在哪里,有几口人,收入怎么样,什么学历。哎,这个更老土。”
“我为什么问你这些?我看上去这么俗?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时烨跟着他笑,指了下杯子,“这个酒真的好喝。奇怪,我在你们这里喝的酒,好像都有麦香味。”
“鲜啤是好喝很多。我爸爸以前就在啤酒厂上班,那时候我还好小,他每次从厂里回来,身上都很香,酒香味。”盛夏目光变得有些远,不知道在透过时烨看什么。他换了个话题,“时烨老师,你是想问我什么吗?”
想问什么?他也不知道。时烨没有一个理由去和盛夏发生一些联系,他没有理由不回北京,没有理由留下。几天太短,好像不够爱,不够去付出,也不够去承诺。要怎么去发生?故事的开始不都是从了解开始的吗。
至少需要一个理由。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
时烨觉得这理所当然。所以他说:“那我们换种方式讲。如果你给自己写一本自传,记录迄今为止的你,你要写哪些?”
盛夏沉默了。他发呆很久,时烨就看着他发呆。
时烨看得很仔细,看盛夏的眼睛,鼻子,嘴,看他还在发红的皮肤,看他似乎跟着在思考的,被风吹起来的头发。
盛夏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酒没了,我再去买一杯,这次我请你。
只是说好是一杯,他却抬了两个满满的杯子回来。
时烨没有机会开口说教,因为盛夏开始说他的自传了。
“自传的第一句话是,我这一生,好像可有可无。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追寻什么,所以我好羡慕风。”盛夏小口喝着酒,“我能称呼我自己为‘他’吗?好像那样更客观一点,我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时烨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氛围里,他越来越热。
他说,好。
“怎么描述他?从性格开始吗?”盛夏歪着头,“他没什么脾气。是这样说的吧?脾气。他好像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人。去学校迟到了,老师让他罚站,他无所谓。食堂的饭好吃难吃,无所谓。同学说他脑子有问题,说他奇葩,他无所谓。穿什么衣服,无所谓。冬天夏天,这些都无所谓。他似乎一直就是一个活得很不温不火、可有可无的人。”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可能有点消极,”盛夏喝一口酒,舔了下嘴唇,“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是没什么意思的,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切都没什么意思。成绩?未来?向上?思想?钱?权利?政治?那些乱七八糟,争争抢抢,你来我往,交际,说话,这些不能让他快乐,只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好像暂停了,就停在世界的矛盾里,感觉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人生的泡影。人和人总是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把彼此弄得复杂,这也太无聊了。”
“他小时候,爸爸去世,他没有哭。他妈妈打了他,又抱了他,说我爱你,他还是没有哭。当时他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奇怪,他哭不出来,但是他后来生病了,发烧,病得很重。他妈妈说,生病的那几天,他睡觉的时候都一直在哭。那是他吗?他不知道,他好像自己都不了解他自己。”
盛夏的眉微微皱着。时烨看着他,看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沉,越来越近。
“很多人都不了解自己。”时烨语气像在叹气,“可能一辈子也不了解。”
巷口街角处突然闹了起来,推着车卖石屏豆腐的商贩和客人吵了起来,有城管开着车靠近了。
他们看了一会这场闹剧,杯子又都空了一大半。
盛夏继续说:“他很羡慕风,风可以穿过四季,去到任何地方,和万物接吻,满世界都是,好像一直在流浪,还不会死。它没有目的吧?它存在不是为了什么,就只是存在,让人感受而已。它有情绪吧?但它不会老,它活得好自由。”
盛夏开始捏自己的手指,摸上面的茧。
“他目前为止的这一生过得很无聊。他从小就是个很散漫,很笨拙的人,活得中规中矩。小时候睡觉的时候喜欢摸爸妈的耳朵,喜欢画画,但画得不好看。喜欢钢琴,喜欢悦耳的声音。他近视,看不清眼前。他叫盛夏,但更喜欢家乡的冬天。”
时烨笑了:“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冬天。”
“是吗。”盛夏也笑,“嗯……我继续了。如果要总结的话,说得好听,他的性格就是与众不同,说得不好听,就是和正常背道而驰。其实他对自己也很沮丧,人活得那么无聊,明明没有多大,就好像明天死了都没有关系,是不是好无聊?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平凡,得过且过,没什么精神世界,学习也不好。很平凡,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
时烨眉头挑了下:“我猜下面会有一个但是。”
“故事都是这样嘛!老师上课也会说:但是后面就是重点,要考的。”盛夏眼睛像是亮了下,他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他人生里的但是来了。他突然开始有了热爱的东西,他开始喜欢一个乐队,就是突然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