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说,小何和三道已经贩运了两千两银子的布匹上京师去了;玲珑布庄新的店面已经找到,在辕门桥与彩云街之间的一段街道上,倒也繁华热闹。前头铺面不算大,将近三十平米,后边也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好几间房,可作为伙计们的住处和仓库。吴管家简单说了之后便要带着引章、鱼儿前去视察,引章却笑道:“这个不急,等有空再去看吧!掌柜的人选可有了吗?”
吴管家有些迟疑,笑道:“倒是选中了两个,一个是沈霞记的三掌柜,叫朱静,他在行已久,经验是不错的,刚刚从老东家辞职;还有一个是彩云街东连绸庄的大伙计,叫王效珍,专管进货收外账的事,人很能干。”
引章对那沈霞记的三掌柜不感兴趣,只问:“那王效珍究竟如何?”
吴管家精神一振,细细说来:“王效珍是绍兴人,今年二十五岁,十五岁起就在东连绸庄当学徒,两年前学满出师,在绸庄里当伙计。他人很机灵,学东西又快,一张嘴能说会道,年纪虽小,经验却丰富,对各种布料行情了若指掌,所以,虽然职位不高,进货、收外帐这些重要的差使都是他在负责。”
“既然他这么能干受倚重,为什么东连绸庄老板不提拔他呢?”引章不解。
吴管家笑道:“嗨,还不是因为他年纪轻,资历不够!东连绸庄上头两位掌柜、一位掌事,都是对绸庄有过汗马功劳的人,现在年纪也不大,东家怎么也不能不顾及人家的脸面,别说他们,就是在王效珍前头也有两三位资历更老的伙计呢!他想要出头,恐怕最早也得十年后。”
十年?引章笑了,一个人的才能要等上十年才也许有机会发挥,还不得把他憋死!就算不憋死,那点才气只怕也消磨殆尽了!
“吴管家,你替我约他来慕鸿楼见个面,就明天晚上吧!给他点暗示就好,先别明白告诉他!”引章笑笑。
“是,大小姐。”吴管家心里有底了。
第二天,吴管家找个机会见了王效珍一面,只说东家很赏识他,想交个朋友,请他见一见面。王效珍是跑惯码头的人,又素喜结交朋友,当时虽然有些纳闷,还是笑着答应了,而且他一眼便认出了吴管家,笑着称呼他为“玲珑布庄吴掌柜!”
吴管家很吃惊,因为玲珑布庄只是挂一块牌子,从未打开门做生意,几乎没有人关注,更不可能有人认识他这位“吴掌柜”!
王效珍听罢吴管家半真半假的笑问,不觉哈哈大笑,道:“吴掌柜太妄自菲薄了!玲珑布庄能够拿下慕鸿楼,可见不简单,后来又果断贩货进京取得先机,结交了京师鑫艺那样的大庄家,就更了不起了!如此非同寻常的事,别人不知,我王效珍还能不打听打听?”
吴管家半响叹道:“王先生,你果然非同常人!”
“您过奖!叫我小王好了,先生先生的可不敢当!”王效珍笑笑,心底忍不住暗暗起了几分莫名的兴奋,直觉告诉他,此行定与玲珑布庄有关!
“呵呵,若是不介意,就叫你一声王兄弟如何?”吴管家见此人是个有心人,已经暗自认定了他,心想就是引章不满意,他也非要劝她满意不可,是以有心结交,称呼上也亲近了许多。
王效珍又惊又喜,忙立足拱手,道:“如此,恕在下高攀,称呼您一声吴大哥了!”
“哈哈哈,好,好,王兄弟!”说着二人相视一笑。
来到慕鸿楼,见了引章,王效珍有些意外,但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淹没在得体的微笑中。
彼此见过,引章秀眉高挑,抬手含笑道:“王先生,坐吧!”
“不敢当,小少爷请坐!您叫我小王就好!”引章一开口,神气举止声音语气都不似一个小小孩童,王效珍暗惊暗愧暗叫好险:幸亏方才没有失礼,可见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落座寒暄之后,大家都以为引章会切入正题,开谈正事,无不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不料,引章笑了笑,只是拉家常说闲话,尽跟王效珍问些什么“家里几口人?都做什么?”、“绍兴好不好玩?有什么特产?”、“在杭州呆了几年有何感想?杭州人好不好相处?”、“都去过哪些地方?哪的人好相处哪的刁钻?”等等等等,尽是打发时间的口水话。吴管家摸不着头脑,提气欲开口转换话题被引章一使眼色,也就故作不知。鱼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一旁伺候着,大惑不解。其中,最莫名其妙的要数王效珍了,开始还好好答了几句,见引章滔滔不绝兴趣浓浓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心里纳闷极了,也有些不耐烦,缘于职业习惯和出于礼貌又不得不隐下困惑,强按不满,做出一副同样恬淡闲适的神情,十分客气的有问有答。如此废话来废话去,就消磨了一个时辰。
引章瞟了一眼摆在面前几上的西洋小核钟,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故作惊讶的“啊呀!”一声,向王效珍略带歉意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顾着自己东问西问,把正经事给忘了!”
她是有意摸一摸他的脾性,如此的耐性与涵养应酬功夫果然非同寻常。若换了一般的人,即便不找个理由告辞,脸上也必定显出不耐烦的神色,而他,竟然没有。
很好!看来是找对人了!
吴管家与鱼儿相视一眼,如释重负。
王效珍也在心底暗舒一口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混不介意笑笑,客气道:“骆少爷客气了!难得有机会陪骆少爷聊天,这是在下的荣幸!”
引章笑了笑,便问起他在布庄的工作,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王效珍精神一振,明白这是在考察,毫不思索一一回答,丝毫不见迟疑滞涩。
引章十分满意,开门见山道:“对了,你在东连绸庄那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换一家试试?”
王效珍心中一紧,故作淡然笑道:“骆少爷说笑了,做生不如做熟,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既然是在哪里都没有分别,也就是可走可留了!引章心里有了底,笑得更加愉悦,直言道:“如果我们玲珑布庄打算聘请你当大掌柜呢?你会不会考虑?”
王效珍眼皮蓦然一翻,眼中一亮,将信将疑道:“骆少爷,不是开玩笑吧?”
引章坦然道:“当然不是!凭你的本事,只做一名伙计太可惜了,难道你不想有个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干吗。”
王效珍沉默半响,道:“可是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何会找上我?我怕——我做不好。”
引章笑道:“你的能力绝对可以胜任,我不会看走眼的!你要是肯过来,我给你的待遇肯定要比那边好,这样,那边的掌柜拿多少,我也同样给你多少。不过,难道是你觉得我们玲珑布庄门面窄,名气小,担心做不长久?若是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既然将它做了起来,必定会一直做下去,至于能够做到多大——”引章眉毛扬了扬,呵呵一笑,朗声慨然道:“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了!”
王效珍心中一振,引章最后一句话对他不能不有所震动,同时也激起了他要好好做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他稍稍一怔,肃然起身,拱手作揖断然决然道:“好,骆少爷和吴掌柜如此抬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很好!果然是个有决断的人!”引章与吴管家相视点头一笑,引章笑道:“你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吧!这位是我们吴管家,不是掌柜。从今天起,你才是掌柜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王效珍重新坐下说话。三人商量了好一阵,如何装潢,何时开张,如何进货选样种种琐事,直讲到天黑方才了局。引章和吴管家又留王效珍吃饭,引章一再告诉王效珍,尽管放手去做,只要是好的主意她无有不从,不必太多顾虑。王效珍十分感激不已,表示三天之后就可上任,到时与吴管家一起打开局面。
王效珍信守承诺,当晚分别回去之后,他就着手结算清点自己手上的活计,一一交接,三天之后果然一身藏青长袍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到慕鸿楼报道来了。他的人缘极好,听说这一出去就做掌柜,老东家也替他高兴,并且觉得他才具非常,将来又是同行,说不定还有合作的一天,倘若造化弄人,将来倒转要求他也说不定,因此对他十分客气,还特意摆了一桌酒席给他践行,祝他前程似锦,步步高升!王效珍也明白东家的意思,表现得十分谦和恭敬又得体大方,丝毫没有得志张狂的模样,一顿酒席大家尽欢而散。
到了慕鸿楼,这一次完全是以自己人的身份相处,没有了那么多客气与客套,彼此见过面寒暄几句,便直言正事。说起开张的事,王效珍既兴奋又郑重,滔滔不绝向引章提自己的建议和看法。引章耐心的听着,末了向他和吴管家笑道:“有你这个好手在,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俩商量着办吧,尽管放手去做,做得漂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