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王墨不想他这么叫,多半是为了吴家的那位。他也知道,吴家的那个就是他过去的自己,可他偏是嫉妒,心口子发着酸。他点了点头,缓缓开了口:“那我还是叫你‘王公子’吧。”*暮色四合,寥天慢慢沉浸在泼墨夜色里。吃过晚饭,玄鳞还是不想走,他磨磨蹭蹭地帮着收了筷,又自告奋勇地打水洗了碗,可他长年不做活,手下没轻没重,给王墨唯一一只饭碗捏裂了。嘎嘣一声脆响,瓷碗落在木盆子里,溅起一溜水花。玄鳞人都傻了,他心虚地看向王墨,轻声道:“我会赔的。”王墨瞧着那只碎碗,眉心跳了跳,浅浅呼出口气:“你手没事儿吧?”见人摇了头,他复道:“天色这般夜了,不用帮忙了,我自己来就成,您回吧。”小哥儿都这么说了,玄鳞再不走该遭人烦了。他颓丧地点了点头,起身出了灶堂,关上了破旧的大门。玄鳞越过堆满了乡亲回礼的院子,推门进去。上一户李家走得匆忙,可东西搬得倒干净,家徒四壁的就剩下张土炕。他也懒得收拾,屋门大开,坐在门槛上瞧月亮。星斗低垂,弯月慢慢隐进了层云里。玄鳞掐算着时辰,估摸着小哥儿已经睡下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仲秋的夜,山风萧瑟,刮起他月白长衫的衣摆。噌的一声响,一道白影掠过,玄鳞翻身跃进了隔壁的院子里。弯月如钩,树影摇曳,长风穿林而过,呼啸山野。山村的黑夜有一股子人的静。玄鳞脚方落地,就听得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黄狗顺着门缝窜出,亮堂的狗吠乍然响起。地蛋儿拱身如弓,呲着尖牙,目露凶光,喉中发出低沉吼叫。可吠了没两声,就倏然停下了。它大抵是认出了来人,动了动毛耳朵,蹲坐在了门口子。玄鳞负手而立,垂首睨了眼狗子,朝木门行去。许是大门落了锁,许是有狗子在,又许是乡里乡亲都熟悉,王墨没上屋门的锁。玄鳞指尖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屋里头黑黢黢的,可安静,只有小哥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狗子见状,正想跟上去,却听当的一声门响,它被关在了外头。地蛋儿蹲在门边儿,滴溜个玛瑙似的眼睛,巴巴地朝门缝里瞧。就听“嗒”的一声响,里头落了锁。狗子也不知道咋了,咋就不给它进了。毛脑瓜搭在前爪上,呜呜唧唧可怜巴巴地叫,可里头那汉子没一点白日的心软,紧锁的木门没有开。蛇类的夜视并不好,只玄鳞修成了大妖,才在黑夜里看得清明。他金色的竖瞳轻眨,缓缓抬起了步子。炕头子,王墨侧身卧着,睡得不多安稳。自打他摔坏了双腿,几乎没有一个长夜,睡得沉过,他被梦魇拖进深渊,像小舟浮在浩海上,半梦半醒、睁不开眼。两条腿虽然没了知觉,可钻心的疼却连着筋脉往心口子蔓延,一路钻进脑子里。王墨眉心皱得死紧,额头上一片汗。疼得紧了,他手死死攥住被子的一角,口里不住的嘤咛:“爷、爷……”玄鳞垂着眼,唇线拉得平直。他两指并拢,在王墨额前轻轻一划,一道白光钻入小哥儿的眉心。王墨顷刻收了声,沉沉睡了过去。玄鳞缓缓坐到炕头子,像从前在吴家,王墨坐在炕沿边瞧他一样。他细长的手指头轻轻碰了碰王墨的额头,将冷汗一寸一寸的擦干净。他瞧着他,怎么都瞧不够。明明一个挺寡淡的哥儿,比他见过的太多人都平淡无奇瘦得凹陷的两颊,不多挺翘的小鼻子、肉乎乎的嘴,只一双大眼睛水水润润的。可他偏是喜欢,喜欢得心口子发酸发苦,也发甜。玄鳞站起身,抬手将小哥儿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只大手摸上了王墨的腰,一把小腰,比他才来吴家那会儿还要细。玄鳞眉心轻蹙,手指一拨,裤带子松开,露出了平坦的肚子。小哥儿被玄鳞点在眉心那一下,弄得昏沉睡去,他像是做了个可长可长的梦,沉在深海里,周身被水草紧紧缠着,动不了。玄鳞一只大手托住王墨的后腰,一只手捏着他的裤边。一阵响,小哥儿被扒了个精光,露出一双赤条条的腿。抓着裤边的大手停住了,玄鳞瞳仁震颤,好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这是一双顶难看的腿,瘦得就两根腿骨的粗细,骨节处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上大大小小数不尽的疤痕,有摔断时留的旧伤,有平日里添的新伤,又红又黑,斑驳不堪。玄鳞难忍地喉口滑滚,小心翼翼的像捧着宝贝,将那两条腿放平了。他抬手撩开长衫下摆,席地而坐,伸手轻轻放到了王墨的膝盖骨上。狭长的眼睛闭起,触摸处一片白光四溢,顺着玄鳞的掌心往小哥儿的腿骨缓缓涌入。深秋的夜,忒。冷风卷着山寒,直往门上扑,打得门板子啪啪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汗顺着玄鳞的额角扑簌簌往下滚。他垂着头喘了数口子长气,手撑住膝盖,摇晃着站起身,去瞧王墨。一双竖瞳怔了好久,连带着唇角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玄鳞白着脸,伸手摸上王墨的膝盖骨,眉心越皱越紧那扭曲的地方,竟是没有变化。“怎么会……”他千年的内息,竟是一丁点儿没见好。他嘶哑的呼吸,好半晌缓不过劲儿。直到外头狗子呜呜唧唧的叫声又传了过来,他才抽回了神。木门“嘎吱”一声打开。狗子探个头,却滴溜着眼珠子偷偷摸摸地瞧,缩个小爪子不敢进门。玄鳞身上大妖的气息太重了,铺天盖地的压来。即使没有发怒,也让狗子怕得厉害。玄鳞缓缓敛息,垂眸睨着狗子:“睡在门边,不许过来。”狗子仰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炕头子王墨一眼,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试探地伸了一只爪爪进门,见汉子没拦它,才将后腿也迈了进来。门被阖紧,将稀薄的月光关在外,屋子里黑得不见五指。玄鳞抬起步子,缓缓走到炕边,两指伸到领口,轻轻一挑,盘扣脱开,月白的长衫落了地。他掀开被子一角,躺到了王墨身边。小哥儿下头光着,可上身还一件破到打了补丁的亵衣。玄鳞瞅着碍眼,卷开他的衣裳下摆,三两下脱了下来,甩到了炕尾。两具身子赤条条的搂在一起,一薄一厚的胸膛子相贴,烙饼似的,可紧可紧。这屋子小,就算狗子缩在门口子,一抬头,也能瞧见里头的光景。地蛋儿一只顶单纯的狗,没见过啥大场面,就算在吴家,也没瞧过这,它支棱个毛耳朵,整只狗都慌了起来。玄鳞伸长手,摸上头顶的玉钗,轻轻一扯,长发垂了下来,落到了腰际。蓦地,一片白光四起,就听一声颤抖的狗吠,地蛋儿一惊,惊慌失措地缩到了犄角旮旯里。炕头子,人身蛇尾的千年妖兽舒服的喟叹。玄鳞伸手将王墨揽进怀里,垂下头宝贝地亲了亲,被子里头,粗长的黑鳞巨尾卷起,将小哥儿一把细腰缠紧了。日头自山那边缓缓爬了上来,村子里的鸡嘹亮地啼鸣。王墨轻轻睁开眼,刚想起身,却觉得身上好累好累。昨儿个做那梦,好像真的似的,他被丛水草紧紧缠着,咋都脱不了身。今儿个一起来,后背连到腰,都酸得慌,好像被啥压了一大夜。王墨掀开被子,亵衣裤穿得好好的。他这才浅浅呼出口气,手撑着炕面坐了起来。王墨将被子叠好,收到炕尾,好半天了,都没见着地蛋儿。这要是平常,他还没醒,狗子已经跳上炕头子啃他,今儿是咋了。他往门口子瞧,往桌案边瞧,都没见着黄乎乎的毛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