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吴庭泽肩膀蓦地塌了下去,他握拳抵在额心,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哥,我说就是了。”院子里,小狗子在玩布团,爪子拍一拍,布团滚去老远,它撅个毛屁股追上去,哈哧哈哧地可是欢喜。王墨在灶堂子热包子,灶炉里火苗烧着木柴,噼里啪啦地响,他坐上锅热水,将包子摆上屉。包子热得快,水开了再焖一会儿就成。王墨瞧了眼火,想着还得一会儿呢,便打算趁这工夫回屋里,将爷昨儿个换下来的脏衣裳收拾出来。他才走到院子,就被孙婆子叫住了。王墨站定步子,狐疑问道:“孙妈妈,是有啥事儿吗?”孙婆子快走两步到他跟前,小声着道:“二爷,吴三爷在里头呢,您等会儿再进去吧。”王墨心口子一缩,想着这都什么事儿啊,他早晨才见过闻笙,这又来了个吴庭泽。他忙收住了步子,心想还好没进去,要么瞧见人,他心里头慌。正想着,一阵脚步声,那屋里人出来了。吴庭泽脸色铁青,甩下袖子就往院儿外走。这架势,莫不是又吵过了……王墨的手不自觉握做拳头,忙抬步子迈上石阶,一进屋,就见玄鳞已经歪着躺下了。没人管,这汉子躺不多舒坦,挺长个身子虾米似的弓着。王墨忙跑到炕头子,将汉子歪斜的腰扶正,又给他两条长腿放平,他怕他腰上不舒担,手下揉捏起来。有一会儿,小哥儿才缓缓收了手,他蹙个细眉:“方才我瞧见小三爷拉了个脸,你又和人吵架了?你这脾气可咋整。”见玄鳞别个头没应声,王墨无奈摇了摇头。这汉子,飞扬跋扈的性子,骂天骂地的,连前院儿的亲娘也敢凶。他叹口气:“包子我蒸上了,一会儿就能吃了,你饿了不?”玄鳞这才转回头,瞧向王墨,他没答话,只道:“小墨,一会儿你去闻笙那儿坐会儿。”“为啥?”王墨皱紧眉,“包子该好了。”玄鳞冷硬惯了,却唯独对王墨好声好气的。他伸出手,指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蛋儿:“听话,呆一个时辰回来,咱俩一块儿吃晌午饭。”王墨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撅个嘴:“你先说干啥,要么我不去。”玄鳞拿他没办法,轻轻呼出口气,照实了说:“前院儿的要过来。”“她来干啥?”王墨手指头不自觉收紧了,吴老夫人昨儿个才砸了他的头,他想到什么,倒抽了口气,“你要和她吵架啊?我早不疼了。”玄鳞瞧着他笑:“不是,就昨儿个吓着了,她过来瞧瞧。”王墨咬着唇,点了点头:“是忒吓人,我都吓着了。”他又瞧着他,“真不吃包子了啊?不饿呀?”“昨儿夜里吃了人参片,到现下都不太饿。等晌午吧,你回来给我做。”小哥儿笑着点头:“这个好说,你想吃啥我就给你做啥。”他站起身,想着一会儿汉子得坐着见人,怕他腰上使不上力,给他背后头塞了个软枕。他又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子边儿,新倒了碗茶,放到了炕头的矮桌上,嘱咐道:“你口渴了就喝,别怕尿炕。”“知道,尿了便寻你。”王墨还是不多放心他,又给整理衣裳,又给鬓角抹到耳朵后,照顾娃儿似的细心。好半晌,他才自炕边直起身。王墨正要走,却想起什么般停住了步子,他看向玄鳞,支支吾吾道:“我想同你借点儿钱。”“你拿就是了,上回给你的,你又不肯用。”“那我拿了?”王墨垂着头,伸手挠了挠颈子,“笙哥说遥枝晌午要出趟门儿,我想叫他帮我问问……绣面的事儿。”玄鳞抿了抿唇,正想说那蛟绣不绣其实不打紧,他那会儿也就随口一说。可瞧着王墨顶认真的模样,没开得了口,他点了点头:“不必和我说缘由,随意用就是了。”“那咋行呢?得说的。”说着,王墨走到橱柜边,拉开门,将藏得可严实的钱袋子拿了出来。他拉开绳袋,拿出几个散碎的:“那我过去了?有事儿你可叫我。”玄鳞瞧着他,便觉得心里头满满当当的,他浅浅笑:“去吧。”王墨出了屋子,正见着吴老夫人自院儿门边步了进来,身边儿跟着方婆子和几个小女使。王墨心里一紧,忙垂下头,恭恭敬敬地靠着墙根站好了,待人上了石阶,进了屋,才一溜烟儿地跑到了隔壁院儿。四进院儿,小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先过来了,正和遥枝在院儿里玩儿球。遥枝将球扔出去,它便摇着尾巴、颠个小步子捡起来,再送回那小哥儿手里。见着王墨来了,忙吐了布团子,呜汪呜汪地往他身上扑。王墨弯腰给它抱起来,揉了把狗子毛乎乎的脑瓜,不好意思地看去遥枝:“它又来扰你们了?”“不扰,我欢喜它来呢。”遥枝站起身,“王公子您等一下,我这就和公子说一声。”不一会儿,闻笙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顶亲热地喊他:“小墨,你进来呀!”“来了。”王墨迈上石阶进了屋,一抬头,正见闻笙坐在桌案前绣荷包,日光顺着窗子洒在他身上,映得整个人暖融融的。见他进来,闻笙笑着招了招手:“遥枝,快帮小墨搬张椅子。”“哎,不用,我自己来。”王墨不是矫情的人,他随手搬了张椅子到闻笙旁边,“笙哥,你又在绣荷包呀。”闻笙点点头,将银针别在绣线里:“我想着快点儿绣了,好给他。”王墨瞧着闻笙温温柔柔的脸,想着这好的哥儿,咋就和小三爷了呢。那位小爷爷,打他头回瞧见到现下,就没见他笑过。王墨坐定了,伸出手,将攥了可久的碎银子轻轻落在桌面儿上。闻笙皱紧眉头:“干啥带银子?”“有点事儿想求遥枝帮忙。”王墨抿了抿唇,瞧向遥枝,“我也出不去门儿,就想着遥枝出门儿了,能不能帮我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做绣活儿的。”闻笙一愣:“做绣活儿?你想绣啥,我给你绣呀。”“你绣不了。”王墨想了想,将事情细细说了。闻言,闻笙点点头:“那是绣不了,可镇子上绣娘多是绣花鸟龙凤的,可不多会绣那个、那个蛟。”“是咧。”王墨皱紧眉,“所以我想着,遥枝也不用将这当回事儿,就有闲了帮我问问呢。我们村儿里倒是有绣娘啥都会绣,可路上忒远了。”“成,晌午遥枝出门儿买砚台,叫他帮你问问。”闻笙将桌上的银子推回去,“不叫你掏,我这有呢。”王墨忙又推了回去:“可不成,这一码归一码,不能用你银子!你要是不收,我哪儿敢求你办事儿了呀。”闻笙笑着叹气,再不推拒了:“成,那我收了。”正说着,外头远远传过来一声怒骂:“滚出去!”王墨屏住呼吸,腾地站了起来。这是爷的声音!闻笙也是一愣,忙瞧向王墨:“这是……大爷?回院儿里看看吧?”王墨慌乱地点了点头,就要往门外跑。闻笙跟着站起来,担忧地问他:“要我陪你吗?”“没事,我自己成!”说罢,王墨拔腿跑了出去。三进院儿里,孙婆子正趴在拐角听墙根,一偏头,正与急惶惶跑来的王墨撞了个正着。孙婆子猫腰上前,一把拉住小哥儿的手臂,缩到了墙边:“二爷,您没在屋里啊?”王墨摇了摇头:“爷叫我到外头待着。”“那您还回来干啥?”孙婆子挤着眉毛,“里头吵得可厉害,您可别进去触楣头。”“不得行,她们来了好一群人!”孙婆子微愣:“您还怕爷受了欺负不成?”她声音放得可轻,“我可是瞧出来了,爷这性子,没啥人能欺负得了。”王墨却想着他不在的那三年,这大个汉子,还不是被院里的婆子搓磨的不成人样。孙婆子摇头:“那不一样,那会子,大爷没心思活,眼下有您了,他精神气足呢!您进去了,大爷反倒得顾着您,才影响他骂人。”王墨听不多明白,只觉得孙婆子说地好像有道理,他进去了,是帮不上啥大忙,没准还添乱。王墨白齿咬着唇边,心里头正忐忑,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屋里传了出来,吴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庭川,你这是叫娘死啊!不能动,柱子不能动啊!”孙婆子眉头皱紧,自言自语地喃喃:“啥柱子啊……”孙婆子不多清楚,王墨却是知道的,他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边,心里头直嘀咕,莫不是那桓表石柱真的有啥,爷想让老夫人拆了?可爷为啥不对自己说啊。正想着,不知道里头汉子说了啥,吴老夫人哭了起来:“那会子庭泽才多大,他能知道个啥!娘已经派人去寻了……”老夫人的话儿还没说完,只听里头“砰”地一声大响,紧接着汉子炸雷似地吼了起来:“滚出去!”声里,方婆子颤抖着道:“大少爷,您怎么能这么对夫人啊!”“啪嚓!”又一声碎响:“你也滚出去。”哭声越来越大,肝肠寸断的。不多会儿,房门“嘎吱”一声开了,方婆子扶着吴老夫人自门里走了出来。到了门口子了,方婆子还火着,她别个头朝里头道:“大少爷,您咋好这般伤老夫人的心,她好歹是你娘!”“啪”的一声闷响,一本书自里头飞了出来,倒了几个圈,砸在了石阶上。吴老夫人一愣,提着帕子掩住脸,哭着道:“咱走吧。”待人都走了,院子也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