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了口气,房老爷子实话实说:“你被炸弹波及,身上多处弹片,虽然绝大部分都取了出来,但对身体的软组织和神经组织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些伤害很多是不可逆的。只要你不进行剧烈的运动,好好保养,伤势会慢慢恢复,以后也能像正
常人一样生活,对日常生活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这个结果,岑卫东一点都不意外。以前给他检查治疗的医生也这么说。
可他不甘心,他十几岁就入伍,现在才二十几岁,就要脱下身上的绿军装,告别部队,告别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他舍不得。
所以才会在听说大丘县有个处理弹伤很厉害的老医生,立即赶了过来。但现在看来,这一趟恐怕又是白跑了。
“谢谢老爷子,今天很晚了,我恐怕要叨扰一晚上。”岑卫东平静地说。
房老爷子瞥了他一记:“急什么,很难,又不是完全没希望。”
岑卫东脸上的平静被打破,急切地看着房老爷子:“您,您说我的伤能治?”
房老爷子看着他:“希望不大,不过如果你不嫌浪费时间,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保证能把你的伤治好,你好好想想吧,能接受就留下,不能就回去。”
说出这番话,房老爷子也是很犹豫。因为他心里也没多少把握,这样给病人希望,最后又让病人失望,太让人遭罪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人希望。
岑卫东却笑了,不是面对陈元彬和陈阳时那种应付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不用想,老爷子,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试试。哪怕最后不行,我也不会怨你的。”
“那你做好治不好的心理准备。”房老爷子不客气地说,“今晚就在我家挤一挤吧,我家人多,明天你自己找个地方住。”
他们家确实人多,一家老小加起来有11口人,住不开。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房老爷子之所以赶岑卫东去别人家住,是想让他跟村子里的人多接触,看看农民有多苦,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孤儿寡母,一年忙到头,分的粮食都不够填肚子。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日子,顿顿都是野菜,甚至还掺着米糠吃。
见多了别人的苦痛,他就不会沉湎于自己的伤势里了。如果治不好,他也许也能找到新的人生方向和目标,不至于走极端。
人这一辈子嘛,幸还是不幸,都是比较出来的。
岑卫东很痛快地答应了:“好的,今晚就叨扰了。”
岑卫东在房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去找四队的队
长,问他能不能帮忙安排个住处。
四队队长犯难了。
四队有三十多户,两百来个人,大家的住房都很紧张,有三户家里倒是有空房子,但这三户人家都不合适。因为一户是个年轻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岑卫东一个大小伙子住过去瓜田李下的,不合适,还有一户家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门心思想嫁知青,要是看到岑卫东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保不准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妥。最后一户是个二流子,家里乱得像狗窝,都不知道几年没打扫了,地上堆了巴掌厚的一层垃圾,连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房子也破破烂烂的,自打他爹妈过世后就没修过,一到夏天天上下大雨,他家里就下小雨,这怎么住人?
四队队长正头痛,忽然看到陈向上背着竹篓拿着镰刀过来。
他眼睛一亮,给陈向上招手:“向上,割猪草呢?”
陈向上年纪下,四奶奶舍不得他下地干重活,队里就给他安排了割猪草的活儿,一天割够队里六头猪吃的猪草,给六个工分。
“明江叔,你叫我啥事?”陈向上背着背篓过去问道,眼睛还悄悄瞅了岑卫东几眼。
四队队长笑着说:“你奶奶在家吧?我们过去找你奶奶说点事。”
“在家的。”陈向上点头。
“那行。”四队队长招呼岑卫东,“走吧,我们去向上家看看。他们家就祖孙俩,房子是六年前,他爹妈还在世时才翻修过的,还挺结实的。”
岑卫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好。”
祖孙两个人,人口简单,他住着也会少很多麻烦和烦心事。这个确实比先前那几户合适。
两人来到陈向上家,四奶奶在院子里育苗,看到他们立即站了起来:“明江,来来来,请坐,这个小伙子是?”
四队队长没坐:“四婶,你别客气了,我站会儿就行。这个年轻人是来咱们村找房叔治病的,这儿有他的介绍信。”
四奶奶不认识字,瞅了一眼,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四队队长,来治病的,不带去老房家,跑到她这儿来干什么?
四队队长说:“是这样的,岑同志要在房叔那里治一段时间的病,所以要在咱们村找个住的地方。我们队里你知道的,实在
是找不出合适的地方,刚才碰到向上割猪草,我就想到了你们家还有空房子。我想让岑同志治病这段时间就住你们这儿,他的粮食他自己带,你们是一起开火或者单独开火都行,这个你们商量,你看行不行?”
四奶奶家人少,做饭快,就是分开煮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四奶奶人本来就心善,又看岑卫东这么个大小伙子,过来一治病就是几个月,估计病得不轻,很是同情,非常好说话:“只要小伙子不嫌弃,就在我们家住下吧,至于吃饭……要不还是分开吃吧。”
四奶奶想着自己家的粮食不够,这段时间锅里都见不到几粒米饭,全是土豆野菜的,哪好意思跟岑卫东搭饭。
“也行,岑同志,你看怎么样?”四队队长转身问岑卫东。
岑卫东进院子就打量过了,四奶奶家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打扫得很干净,屋檐下的柴也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身上的衣服虽然打满了补丁,但很整洁,看得出来,这家人比较爱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