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后看过小小一次,小小折腿趴在马厩中睡着了。
缪妲从外拿出夫给马儿备好的苜蓿放入食槽,她对牛知之甚少,与它们相见最多的地方是祭台和宗庙。少见它们活着的时候,养起来应当同犬与马差别不大罢?
犬与马她也未真正养过,只偶尔喂食与摸头。
夜至,黑云蔽月。
从荒郊山野至朝歌城中都披上一层暗影,刺不开,撕不破。楚乌扑腾着在榄窗下落脚,一声凄厉的呕叫后又扑腾着飞走。
牧黎站在窗前,手抬至半空又收回。
都是黑,不过是深浅不同,有影无形。
她以前就是过着这样的夜,看不见皎月悬空,看不见天河倒影,漫漫长夜于她只余下几点烛火微光。
她会卜卦,会射箭,会察人心,还会机关奇巧,偏偏不会恨人。由着他下毒,由着他瞒她,由着他将她引往死路。
牧黎双手撑在窗沿,任由冷风扑面。他今日早早就歇下,乞盼今晚能再见缪妲。可是没有,他一个人在梦中等了许久,就这样醒了。
梦醒,长夜还剩大半,仍是煎熬。
*
仆从房中。
缪妲挑了离四人最远的卧榻躺下,久久未能入眠。前世夜间看不见后,她的耳力渐渐比常人强上许多。复生后也是一样,此时她能清晰听见轻重不同的卧息,梦呓,还有她们翻身时木板的细微晃动。
一直到仆从房外传来几声乌啼,压过这些惹人心烦的声响,她才闭眼。
牧黎发觉自他回过缪府之后,缪妲待他变了,她开始主动与他说话,偶尔还对他笑。
周成王三十九年,三月十五,春祭将至。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缪妲在前两日将祭祀事宜安排下去,这日召人来鹿台试音。春祭当日,将由她于祭台之上敲响第一声编钟。
鹿台中的双龙纽云青铜编钟可分为八组六十五件,悬于曲尺状的三层彩绘漆木钟架之上,非一人所能奏。最上一层的编钟为钮钟,钟体最小。其下两层皆为甬钟,依次增大。其中最大的编钟高七尺重十二钧。
待试音毕,已经日暮,缪妲将人送走后独自回到殿中。
一个日仄都在奏春祠,缪妲的头都被震昏了。
她并非不喜雅乐,而是这雅乐背后的规矩太过沉重,就像她今日穿的礼服。花冠,翟衣,中单,蔽膝,玉革带,襪,舄。层层叠叠,裹得她喘不过气。
缪妲屏退旁人,木槌敲响钮钟。人言金器之音高亢浑重,最适合雅乐不过,其实不是,金器之音也可如琴瑟埙笛般婉转轻扬。
她凝神昂首,如溪畔流水般的轻快乐声从编钟上淙淙流出。
牧黎替她取信归来,见殿内只她一人。
少女戴花冠着华服,莪莪云髻,莹白雪肤,明眸之中只有那列编钟。两截玉臂露出,细腕与木槌交叠,长袖随之摆动。昏黄暮光斜入大殿之中,为她披上余晖。
她的动作很轻,想要将乐声留在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