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搁在往日,裴铎可不信自己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他一向知道千金难买光阴,加上他的时间本就不充裕,因而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好让他再多做些事。如今这等在他看来是浪费光阴的事情,在他心里也有了乐趣。冬日,因为习性林织本来就容易困倦,再加上身体原因,清醒的时间更不多。醒了和裴铎一起吃了东西后,林织又睡了过去。他在梦中也自发炼化着妖力,裴铎每日替他诊断一番,以免发生意外。小狐狸能继续睡,裴铎倒是得起了。让人用拟好的单子给各家送礼,有些事私底下结交的臣子或者是暗棋,他得多费些心力。包括镇妖司那边各项赏罚升降的事务他也要过目,以及一些妖物的档案更新,赏罚的时限更改,因为有些妖在还未作乱只是有坏心,或者只是犯了小错便被镇妖司逮住,加上一些妖物偶尔会主动提供线索立功,裴铎也会给予相应的奖励。裴铎特地让与乌城那边相近的妖物注意乌城的动向,得到了几条线索。除了林织之外,乌延果然在寻找其他妖狐,目前还无所获。忙碌起来,时间便过得很快。半月过去,一切又恢复如常,空气中也没了节日那种懒洋洋的气氛。听宫人来报,皇后这个月未准时来月事,很可能有了。这个消息皇帝应该也知道了,上朝时气色不错,和裴铎对视时又恢复如常。裴铎让人注意着,并没有过多打算。裴云栀没听信稳得住,淑妃倒是有些坐不住,和裴铎通了信后稳定了许多。一月底,刚刚开春,京里便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霍相的门生某位大臣涉及卖官之事,其中还提到了霍相,只是不太明确,裴铎提议彻查,负责此时的人好巧不巧,是与那位大臣有罅隙之人。权宦的狐狸妖宠林织十分有兴致地给裴铎讲了自己看的这个话本子的内容,说的是大越境内某州某村,有个模样娇俏的小娘子,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村里的夫子。两人婚后那是琴瑟和鸣,甜甜蜜蜜,可惜好景不长,夫子得了重病,死了。小娘子成了寡妇,哭的肝肠寸断。本来这是遭人怜惜的事情,但偏偏旁人都说小寡妇其实是狐狸精变得,她吸干了丈夫的精气,所以丈夫才死了。这本无稽之谈,但有人信了,因为小寡妇嫁给夫子后模样越来越好看,小寡妇哭哭啼啼解释是因为丈夫待她极好,但村里流言越演越烈,小寡妇被赶了出去,她本想跳河了却残生,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腹内有了已逝丈夫的孩子。“为什么人类总喜欢用狐狸精来形容人呢,若真是我族,都不会叫人活那么长时间。”林织说着说着还插播了一条自己的感想,裴铎抚着他的肚子,颔首表示认同。裴铎问道:“而后呢,那小寡妇过不下去便嫁给了别人吗?”“对,村里有恶霸垂涎她的美貌,身强力壮的猎户救了她。小寡妇心中感动又被猎户打动,因此到丈夫坟前告知,希望丈夫能同意她改嫁。”“她在丈夫坟前抛了一枚三枚铜币,若是三枚都向上,那便是同意了。”“她抛出硬币后,三枚居然都向上。”“大人,真有这种说法吗?”林织说的这个故事不长,属于合集里的一篇小故事,他还是概述略去了小寡妇被恶霸调戏以及和猎户甜甜蜜蜜,毕竟林织也不是单纯想讲个故事,而是想借机引出话题。裴铎如今仍然没有和他提起生死之事,既然裴铎不说,林织就主动问。他就是要把这个裴铎在意的甚至有意避过的话题拿出来说,以此说出自己的看法去安抚裴铎,让裴铎彻底安心。“有些地方确实有这种说法,这件事也极有可能发生,但这话本里发生的概率不大。既不是丈夫新死之时,也不是头七回魂,那丈夫更不是功德缠身被人香火供奉,因此能回应的可能性极小。”裴铎从镇妖师的角度,和林织说了一番往生与鬼魂之事。“除非他一直割舍不下,执念过剩,无法往生,这种极容易成为怨鬼,若是害人便会成为厉鬼,而且他会逐渐忘记生时之事,有许多鬼到最后都会忘记因何变为如此,浑浑噩噩。”这也是裴铎从前没有考虑过以鬼躯延长存在的缘由,不仅仅是鬼容易失去理智,还是因为他没有太过挂牵的事物。裴铎瞧着林织,嘴角噙着笑意说:“若你要带着我的崽子嫁给别人,还来我坟头丢三枚铜钱问询,你认为我会有何回应?”林织不假思索地回答:“全部朝下。”“错了。”裴铎指尖勾起林织的一缕发丝,枕在了林织的肩上,眼里笑意越发浓烈。林织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温度,裴铎的体温虽低,但依旧是人,呼吸滚烫,气息落在了林织的侧颈上。听见裴铎说错了,林织有些诧异,他可不认为裴铎会同意,错了只能说明他这个答案不是裴铎会做出的反应,不代表裴铎的反应就是三枚铜钱朝上。“若是我的话,那三枚铜钱都会化为粉尘。”裴铎这般说着,亲着林织的脖颈。他的声音仍带笑意,可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可不是什么良善气息。“不仅如此,我可不会像这话本里的夫子那般弱态,何需那猎户出场,那恶霸对你调笑一句,夜里便要被厉鬼索命。”裴铎嗅闻着美人发香,面上仍是一副温和之相,眼里却凝着戾气。“所以不必担心我死了你要改嫁,小狐狸,死了我也守着你,如何?”裴铎的语气戏谑,却透着真实意图。他要是成了厉鬼,这话本子便得改成俏寡妇和鬼夫君。他自然不会让小寡妇来他的坟前问改嫁之事,要是发生了,他不仅要把小寡妇的铜钱绞碎,还得把人关在屋子里让他认清谁才是他夫君。哪怕大着肚子求饶也不管用。这种意味浓烈到让人脊背生凉的话语叫人不寒而栗,只是裴铎怀里的妖狐似乎没察觉到那股凉意,吃吃笑道:“好啊,大人可要说话算数,倒时我用妖力护着你,定然不会让你被道士和尚镇妖师给收了去,不过我更希望大人活的久些。”裴铎挑眉:“好啊,我长命百岁,倒是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你也不嫌我?”林织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裴铎感觉到了他的迟疑,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骂道:“小没良心的。”如此笑谈间,似乎生死之事也看淡许多,裴铎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定死的早变成鬼的时候还能维持容颜,再久些他活着的时候就要注意如何驻颜有术了。谁让他瞧上的是只没心肝的小狐妖,还坦率的很。林织急急忙忙说:“我可还没说我嫌呢,大人可不要冤枉我,我狐族自然有能让人变漂亮的法子,我肯定会想办法的。”狐妖的声音在裴铎似笑非笑的视线里越来越低,不免有些羞恼道:“不说没影的事了,我又不是那话本子里任人拿捏的寡妇,就算大人死了我也断然不可能去殉情的。”这话倒是听的裴铎心里一梗,笑意也稍淡了些,他自是知道狐妖不会如此,也不希望他如此,可听见林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只听狐妖继续说:“死了便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我还有好多事要替大人做呢,怎么能死呢。”“哦?我有何事需要你替我去做?”还是很多事?这倒是让裴铎起了兴趣,想要好好听听,他平日可没让小狐狸替他办什么事,小狐狸对他的许多安排也并不知情,要怎么帮他,他可还没到交代后事那一步。林织伸出手指,一边念着一边数说:“我得替你看着小侄女,以免她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了,我还得帮你看看你挑的新的镇妖司的主司如何,符不符合你的预期,我还得看着那些人帮你立碑上面刻的什么,裴家的那些人会不会好好供奉你,有没有把你摆进宗祠。”“以后逢年过节我看谁供奉你不用心,我就教训他一顿,看看谁还敢马虎。”小狐狸说到最后近乎自言自语:“大人你要不让他们早点给你弄个庙吧,这样享的香火多,得用金子塑,旁边刻满符让妖邪不侵,不对,不行,太厉害了把我也挡在外边怎么办,要是掉漆了我都没法给你补。”“你瞧,我有这么多事要做。”小狐狸欲仰头看着裴铎,却被捂住了眼睛,迎接了近乎将他吞噬般的亲吻。裴铎浅棕色的眼眸带着远山雾气般的湿润,被他敛下。他并不知道林织会想这些,他对世人如何评说,死后是否有人祭拜也并不在乎。从他入宫当太监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死后有人摔盆有人纪念。他对裴家只求无愧于心,从未想过他们如何回报,但小狐狸却想到了。想来也是去好好地了解了一番人世的挂念,心思至纯至真。深吻结束,裴铎呢喃道:“那我可得活久些,多多督促,可不能把你忙坏了。”裴铎还有许多事未做,但此刻却有了种卸下所有的轻松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被他彻底放下,再无枷锁缠身。然而裴铎话是这么说,现在让林织忙坏的还是他。那堆叠于体内的浓稠到化不开的灵力让可怜的孕夫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偏偏裴铎张口还能颠倒是非,说是孩子需要充足的灵力才能生下来健康,好都能被养活。林织最后只能眼尾泛红地抱怨根本没有,却依旧被捏着因妖力不稳而显露的狐尾无法挣脱。二月初,烟柳青青。林织过得悠闲自在,许多人却陷入水深火热中。卖官案只是开始,霍相的门生如同错综网中的一根线,甚至还牵扯到了两年前的一桩科举舞弊案。皇后在后宫中不得安宁,她能坐稳后位的倚仗便是父亲霍相,若是霍相出事,她日子定然不好过。皇帝每日同样焦头烂额,一边是盟友霍相,他无论如何也得把人保着,避免势力再度被削弱,可裴铎步步紧逼,逼的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边是保霍相,代价是让丰州被裴党驻扎,与六王爷为敌,一边是弃霍相,继续与六王爷稳着。皇帝哪条路都不想走,但二者选其一,他还是想走前一条,但丰州不是他想放就能放,死了嫡子的六王爷宛若一条疯狗,凶狠地盯着他们的动向,七王爷隔岸观火,皇帝格外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