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的声音微微上扬,眯了眯眼。林织回神,对着裴铎眨了眨眼,神色间颇有些无辜意味。这话本子是他随手拿的,裴铎的殿内自然没有这些东西,是裴铎怕他无聊,见他认得人类的文字,让人给他买回来的东西。买书的人想来也没想到看书的会是狐狸,挑选了京城热卖的话本子,里边有就狐妖和书生的故事。不过为了故事更有趣味性,讲得还是可男可女的狐狸和女扮男装替兄赶考的书生的艳事。裴铎将话本子从林织的手边抽了出来,打算让他别看这种玩意,别听信话本子打什么书生的主意。不过他再一扫,也发现了不对劲。林织翻到的这一节正好是穿着女装的男狐狸和穿着男装的女书生亲密,用词十分大胆豪放。裴铎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织,似乎是要从他长久的停顿里看出什么来。林织在他的注视中,含着糖葫芦有些口齿不清地开口说:“这狐妖用的肯定是幻术,我们狐妖是不能随意变换性别的。”裴铎放下了话本,他自然知道,他又没打算让林织给自己变成女子看看,小狐狸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他刚刚只是想小狐狸穿罗裙是什么模样,不过不管他穿什么,风光定然都是好的。“提起术法,你试试对我用魅术,我探探你的修为如何。”裴铎想起了这一遭,坐会了椅子上,手抵着下巴看着林织。见识了蛇妖的摄魂和画皮的幻术,他也想看看狐妖的魅术如何,看看他是否能抵御他的术法。当然,也可以瞧瞧小狐狸施术的模样。林织没拒绝,咬碎了口中的山楂,将它咀嚼吞咽到腹内,舔过黏着些糖渣的唇,才瞧着裴铎望去。他起身朝着裴铎的方向走去,但没有靠近他的怀里,而是坐在了他的腿边,枕在了他的腿上。葱白的指尖在青年的腿上画着圈,眼眸上抬,看着垂眸望着他的裴铎。“大人。”唇瓣开合,勾出些缠绵语调。少年的欲态中总带着坦率的无辜,直白又热切。狭长的狐狸眼中紫光加深,裴铎浅棕色的眼眸里浮现紫色的幽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种坠落于布满助燃物的海面,将幽暗转为明烈。理智被蒙蔽,思绪被扭曲,清明被覆盖。林织没想到自己真能成功,虽然裴铎明面上的模样看不出来被魅惑了,但他有感觉自己能对裴铎造成操控。他想了想,给裴铎种了一个暗示。他瞧着裴铎的脸说:“大人,笑一笑?”换成普通人早就开始傻笑了,可裴铎没笑,不仅没笑,林织还感觉自己天旋地转了一会儿。他被抱在了裴铎的腿上,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幽深,像是无法逃离的沼泽。裴铎在林织开口说话时便清明了,他有些意外,他的确被林织蛊惑了。哪怕只是短短几个瞬间,也足够他死上一次。但这本就不让他意外,林织无需妖术便能影响到他,何况是在施加了术法的情况下。那是几乎想将人疼惜致死的狂念,像无可挣脱的情网。堆叠的奏折被拂在了地上,摔出了声响。那装着糖球的碗碟也震了震,糖球咕噜咕噜地在碟子里碰撞,一会儿才平息。林织枕在了桌案上,细腰悬空。他身上穿着的裴铎昂贵云锦织成的衣袍染上了朱批所用的红墨,猩红点点。裴铎周身的气息危险,偏偏被镇妖师握着手腕的狐妖还无知无觉地笑着说:“大人果真厉害,一会儿便清醒了。”他的眼眸明亮,同天光一般璀璨。裴铎的心跳的极快,感觉到自己正鲜活的如同真正的人一般存在着,而不是与业果死气纠缠的沉疴之躯。“你对我下了什么暗示?”裴铎已经察觉到了林织先前的小动作,却没有太过生气。就算小狐狸给他种下暗示,让他更喜欢更爱他,他也觉得没什么,反而有种奇异的愉悦感,只是还是要问问,看看小狐狸是什么情态。“我想让大人多爱惜自己,不要太让自己劳累了,从我看见大人的第一天起到今日,似乎都没有见过大人真正地停下来休息一番。”林织下的确实是这个暗示,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能不能成功。虽然他心里也清楚,一台习惯了高速运转的机器慢下来时,容易无所适从,可人不是机器。在他的世界,当属于他的死亡来临时,林织没什么惋惜,也没什么遗憾,倒是有些摆脱的释然。被系统找上时,他是觉得活着也可以,但没有那么重要,明遥燃起了他的兴趣,救赎背后的目的引起了他兴趣的延续。对于林织而言,这不停地时空穿梭比起救赎别人对他而言更像是有趣的路途,他知道永远有人在下一站等着他的到来,那种感觉还不赖。林织也渐渐希望他的到来真的有意义,起码能给任务对象几分慰藉,让他心里的伤痕能够愈合些许,不过他也始终知道他只能点燃什么促进什么,真正的愈合还要靠他自己。这个答案让裴铎意外,他低声道:“你倒是念着我。”“很多人都念着大人您,比如小裴大人,比如小侄女,许多人都很关心你,所以大人要照顾好自己。”林织没打算把自己的感情特殊化,他希望裴铎可以感知到更丰富的情绪。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的存在,也有着亲情、友情、恩情又或者敬佩追随等等情感,裴铎是被人不喜欢的权宦没错,可不是所有追随他的人都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在权势之外,亦有些许真心。裴铎心跳的频率并未降低,反倒越发喧闹,甚至有些泛疼。原是他误解了,可小狐狸这些话,才是真的爱意暗示,种在了他的心里。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叫人觉得高兴么,可他为什么心里泛着细密的疼。裴铎握紧了林织的手腕,似乎要从他高热的体温中尽可能多的汲取暖意。一寸寸,吮骨吸髓,吞吃殆尽。裴铎的身上带着些斯文的贵气,他出身世家,又在宫中耳濡目染许久,虽在泥潭里潜着许久,可他爬了上去,脊骨没叫人打断,如松如柏。他伏于案前,有几分焚香品茗的雅致,可他品的不是什么千金一两的茶,却也是人间难得一见。汁水充沛,恰如雪中艳梅。“上次毁了那玩意,你还满脸不舍,我当时说了会给你更好的东西,如今也算承诺兑现,小狐狸,你瞧瞧是不是。”裴铎连谈笑这种事也温温和和,却不是暗藏杀机,而是十足戏谑。裴铎身上的温度低,给的东西也不例外。见小狐狸吃的为难的模样,裴铎又轻叹,眉目却莞然。当初他想过不会再给下作的东西,却没成想最后给了程度更胜一筹的物件。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裴铎的眉眼舒展,带着几分沉溺。狐狸身上的花纹盈亮,随着呼吸起伏,在人掌心发烫。林织的思绪有些迟缓,摇晃久了难免觉得晕眩,何况裴铎堆叠在他体内的灵气浓稠,等着他去炼化。妖物凶性的本能悄然冒出,催促着林织咬破裴铎的喉咙,喝他的血吃他的心,那绝对是能够让他功力大涨的事物。林织将这种想法压下,但很快都不需要他去分神压制凶性,想法还未凝聚成型便被撞散了。裴铎的耐性非同寻常,再加上狐狸在成熟期,林织头上的发带最后系在了铃铛之上,青丝披散地趴在了裴铎的怀里。屋子里摆放的炭盆已经无声无息地灭了,碟子里的山楂糖球也因为糖化了而黏糊在一起,已然没法吃了。等到太监敲门小声地提醒裴铎该上早朝时,林织才发现竟已过了一日。裴铎的面色红润,倒是比他平常的模样看起来气色还要好些,完全不像与妖同度一日一夜的模样。裴铎应声,叫人准备水,低头瞧着被盈满娇艳的美人花,道:“随我一同去上朝?”自然不会是以这般模样,而是狐身。虽然裴铎去哪儿都带着林织,但没有在上朝时带过,如今他倒是打算这么做了。林织摇了摇头,声音微哑道:“大人,我想安静休息。”他已然是困倦了,灵力堆积又等着他炼化。裴铎本想轻笑小狐狸不中用,镇妖司牢狱里那只蛇妖被抓时,洞窟里有十几个男人,她可不是挨个吸取,反观小狐狸,一个便不顶用了。不过最终裴铎还是没说出口,怕哪天林织也去这么试。裴铎将凌乱的奏折放好,又在晨间洗浴了一番,换上了新的官袍。回头看,案桌上躺着只紫毛狐狸,裴铎瞧着他又长大了一些。裴铎把林织抱到了玉铉殿后边的寝宫内休息,才去上了早朝。他有些姗姗来迟,但谁也没说什么,朝堂倒是一派和谐,底下却暗潮汹涌。秋季膏蟹肥,皇后在御花园办了一场赏蟹宴。这事儿本平常,但不平常的是有人吃完回去便腹疼不止。虽然是无人伤亡,但几位后妃都如此,皇帝下令让查,发现宴席中两道菜不知让谁混了相克之物,以至于后宫那些妃子们腹疼,但好在量不多。几位后妃中疼的较厉害的是裴婕妤,淑妃也有些不适,带刺的在皇帝面前暗贬皇后办事不力,一个小小的赏蟹宴也出了这种事,实在是能力不足。皇帝就算是再蠢也看出来了这是针对皇后也是针对他的事情,想着他去探望时脸色惨白的裴云栀,又想着咄咄逼人的淑妃,心里颓然。这件事里裴铎没有露面,但似乎处处是他的手笔。这是让皇帝最无能为力的情况,明知道敌人就在暗处,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躲不掉,甚至寻不到由头去找事情怪罪。皇帝就这件事责罚了皇后,但也只是面上罚了一番,一个月俸禄和三日禁足,这对皇后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皇后执掌后宫的权力仍在,淑妃嘟囔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和永宫内,裴云栀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面色如常。她是吃了点那个东西,但早就已经治好了,后面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