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小狐狸心不诚又不老实,他会亲自剥了他的皮,绝不假借他人之手。裴铎隽秀的面庞上带着让人觉得平和的寂静,像是无垠的星空,繁复神秘,苍白的指尖沿着狐狸的脊柱轻抚,像是爱怜。林织感觉到了那种冷意,仿佛在脊背上抚摸的不是人手,而是锋利的刀。这种危机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应对,让肌肉都呈现过分僵硬的姿态。裴铎的眉峰微挑,没想到心大的狐狸竟然能察觉到那种微妙,不愧是比人类敏锐的妖物,能够嗅闻到危险的气息。“多谢大人。”少年的声音即软又绵,清脆婉转。裴铎感觉到一阵妖力的轻微波动,怀里狐狸的身躯又忽地放松了下来。林织竟然将安神的术法释放在了他自己身上,裴铎忍不住低笑,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他将小狐狸举到了自己跟前,狐妖似乎有些迷茫,尾巴在半空中微晃,一双紫色的狐狸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阳光下,狐狸油亮的皮毛似乎在发光,腹部那不甚明显的淡淡的红色纹路也变得清晰了些。再往下看,裴铎便瞧见了狐狸在皮毛下的微微凸起以及一对圆润的小铃铛。裴铎没再逗他,将狐狸抱在了怀里,轻揉着他的脊背,问道:“想进皇宫里看看吗?”林织一对爪爪搭在裴铎的肩上,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吗?”林织对皇宫有一定的兴趣,但不是对皇宫本身,而是想知道哪些势力在裴铎这边,哪些又是敌对,掌握更多的资料更有助于他发挥,他可不打算永远当一只被娇宠的狐狸。做菟丝花不是林织的风格,无论是做寄生植物还是做绞杀植物都好,他喜欢猎物无可逃脱后主动向他靠近寻求他进食的感觉。让裴铎这样的人这样做,那一定更有意思,光是想想林织的心便疼的有些发烫。没办法,谁叫他现在只有半颗心,情绪高涨些都会微疼。“好玩的……”裴铎嘴里轻声念着,似乎在回想,过了一会儿他便说,“倒也没什么好玩的。”“那皇宫大吗,和这个院子比呢?”“那可要比这个院子大多了。”“那我要去,”林织说完后立刻补充了一句,说,“我想跟在大人身边。”裴铎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这个院子里待腻烦了,毕竟是山野间长大的狐狸,天地广阔,在深宅中不免无聊。这句讨好的话虽然加的生硬了些,可毕竟是无师自通此道的狐狸精,也能入耳。“那便走吧,进去后不许暴露妖物的身份,要是让人听见狐狸口吐人言,恐怕要被吓坏。”林织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裴铎换了身朱紫的太监服,抱着林织进了那条漫长的密道。密道的尽头是一道书柜,林织保持着对新地方的好奇,在裴铎的怀里东张西望。没多时,林织就知道了裴铎带着他入宫的用意。御书房内吵嚷的声音,让林织的头都有点痛,更可况是随时可能头痛症发作的裴铎。倘若裴铎真的在剧痛之下失控,这里没人能活着走出这里,血甚至能溢出门外。文官们吵架那叫一个唾沫横飞,都在尝试说服彼此。他们争论是宜州大旱之事,今年夏季的气温比往年要高,向来炎热的宜州更是多地爆发旱灾,秧苗枯死,百姓食物短缺,流民朝着其他州县而去。有人认为临近的几个州应该大开城门接济灾民,临近几个洲的州牧上边的人觉得接济可以,但大开城门不可能,认为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要求他们做事,自己就只会嘴上说漂亮话邀功。又有人建议应该赈灾,又被人讽刺灾银的去向,总之乱成一锅粥,谁也不肯吃亏。而且吵来吵去,旱灾这件事以及后续的缺粮到底怎么解决,也没有定论。皇帝黑着脸坐在上方,猛拍了桌案,底下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林织感觉到了裴铎周围的黑雾,知道他应当是头疼又犯了,立刻用起安神术,帮他缓解一二。裴铎姿势未改,抚摸林织的力道却轻了些。皇帝最终下了决策,让临近几个洲安排好赈灾事宜,也派了官员去赈灾。皇帝说完后,底下的臣子们谁也没开口,有些人悄悄地望向了坐在了皇帝下位的大太监。穿着朱紫锦袍的宦官垂眸抚摸着怀里的紫狐,红色檀木座椅越发显得他的肤色冷白。他们谁也不知道裴铎打的什么主意,从进来开始,这位爷便抱着一只稀有的紫狐闭着眼坐在那儿听着,什么也不说,他向来如此,大家也习惯了,只等着他最后下定论。皇帝看见了他们的眼神,手暗自握成拳,这龙椅坐的形同虚设,恐怕在底下那群狗东西眼里,裴铎坐着的那把椅子才散发着金光吧。皇帝忍着没发作,反正变成这样,也有他一份功劳在,前几年他同样也是这般小心地望着裴铎,等着他拿主意,如今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暗暗和裴铎较劲,他是皇帝,裴铎有本事把他杀了。可裴铎一直没有把他这些小动作放在眼里,仿佛他只是在小打小闹,这无疑让他更加气愤,可也无可奈何。“大家说完了?还有哪位大人想再进言一番?”裴铎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诸位大臣,闲谈般地开口。没人答话,他们心里清楚,他们刚刚说的那么多话,甚至是佯装怒意说的一些东西,都是刻意说给裴铎听,只看他打算拿谁放谁,给谁眼色了。“既然无话可说了,那便散了吧,遵循陛下的旨意。”裴铎这么说了,底下的人也只好一起称赞着皇帝然后行礼告退。林织心里轻笑一声,老狐狸。裴铎什么都没说,才叫这些人心里打鼓,这些人恐怕还在心里猜测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惹怒裴铎的话,又猜疑引导他说出什么话的是不是裴铎的人。在林织看来,裴铎心里其实已经有想法了。御书房很快便冷清了下来,皇帝瞧着林织对着裴铎开口道:“紫色的狐狸,朕还是权宦的狐狸妖宠裴铎处理政务的地方并不在侧殿,而是有个专门的被层层把守的居所,名为玉铉殿。林织在裴铎的怀里望着周围的景色,皱了皱湿润的鼻子说:“皇宫的气味好奇怪。”林织指的并不是明面上的气味,而是皇宫混杂的气息。龙气、佛家禅气、道家清气、镇妖司的厉气、怨气以及浓烈的欲望的气味,交织在烈阳下。虽然一派安好,也给人一种威严不可侵犯之感,但又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不好的东西在底下蠢蠢欲动。裴铎听着小狐狸的小声陈述,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倒有个很灵的鼻子,这地下的确关着东西。”至于是什么,裴铎没有明说。有侍卫见裴铎走近抱剑行礼,目不斜视。林织安静地当着狐狸,没有追问。不需要裴铎说林织也知道镇妖司的牢狱就在皇宫的地下,有一些凶恶的妖鬼精怪没法立刻杀掉,肯定就需要镇压。皇宫底下是龙脉流动之处,用来镇压消磨他们最好不过。里面关着什么林织也不是很好奇,因为那大概与他的任务无关。林织闭着眼,做狐狸比做人舒服,路也不用走,没事就睡大觉。裴盛站在玉铉殿门口,迎着裴铎进来,看见裴铎怀里的紫狐一点也不惊讶。大太监裴铎怀抱紫狐听政这件事没一会儿就传的满皇宫都知道,从御书房到玉铉殿这段距离,连裴盛也得知了。“这便是堂兄养的小狐狸么,确实漂亮可人。”裴盛话语间颇为歆羡,这倒不全是恭维。狐狸现在本就不多见,品相好的更是难得,他知道白狐赤狐青狐,还是程。用人上林织对比了一下今日那些人提到的名字,发现裴铎大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纵横捭阖裴铎早就娴熟,太过深入的林织还不了解,但能稍为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