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挑眉,问道:“江秀才,你说这是《临文散谈》的手稿,你既和宋监生是表兄弟,那便不能排出你们二人有互相串通,制造伪证的可能。你该如何证明这份手稿是真的?”
面对大理寺卿犀利的问题,江守徽不急不慌地答道:“此事事发后,我与宋监生只见过一面,且其间并无通信往来,这一点,我想鹤阳郡主是可以作证的。再次便是,吉祥书房老板田长奕也同我一道来了,他现正在外边候着,随时可以传唤证明。”
大理寺卿转向段茫,道:“段茫,在你监视宋监生其间,他可曾与人有过书信往来?”
段茫摇摇头,道:“不曾。”
“好,那便让吉祥书坊老板进来。”
很快,一个带着四方平定巾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眼神闪躲,看着有些畏惧,见上首坐着三位器宇不凡的绯袍官员,顿感一阵威压,慌忙跪下来道:“小人田长奕,拜见三位官老爷。”
刑部尚书举起手稿,道:“江秀才称《临文散谈》的手稿是在你这里发现的,他说的可属实?”
田长奕听到江秀才三字,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江守徽,道:“江秀才是这位白衣公子吗?”
“是他。怎么,他可曾威胁于你?”大理寺卿发问了。
“不曾,不曾,”田长奕连忙摆手,眯着眼睛看了刑部尚书手中的手稿片刻,道:“江秀方才说的是真的,这确实为《临文杂谈》的手稿。”
“大胆,”大理寺卿大掌用力拍桌,道:“你可知这是逆书手稿,官府搜寻多日,你竟敢私藏?”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田长奕被吓坏了,一连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道:“刻印这本书的书坊是我姐夫陈老板开的,小人见这山居先生的书每次不过一上午便卖光了,便起了歹心,从姐夫陈老板那里窃取了手稿,私下印制售卖。但小人前几日一直在书坊待着,并未出门,是以一直不知道此书已经变为逆书。是,是这位江秀才来了小人经营的书坊,发现了不对后,苦口婆心地劝小人将证据上缴,也好减轻罪责,小人这才跟着江秀才一同来了。”
刑部尚书道:“既如此,你能够确认你这本就是《临文散谈》的手稿?”
“小人确认,这就是我从姐夫陈老板那里拿过来的。”
刑部尚书挥挥手,道:“签字画押吧。”待田长奕哆哆嗦嗦地在供词上按下手印后,刑部尚书又发话道:“宋监生,你声称你的老师博士李祯并未写这本《临文杂谈》,可为何这本手稿上的笔迹是你老师的?”他严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叫在场的人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江守徽也忍不住担心地看了宋知意一眼,只见他仍然镇定自若,脊背笔挺,毫不露怯,直视前方道:“尚书可否准许小人先看看这本手稿?”
“你要看便看罢。”尚书说罢,衙差赶紧上前接过手稿递给宋知意。
宋知意将手稿展开,逐字地研究起来,会审堂中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寂静,时间逐渐流逝,而宋知意却仿佛凝固在了原地。江守徽见他似乎要将手中的手稿盯出一个洞来,心中不禁也为他捏了把汗,几乎要凑上去帮他一起看了。但三公皆在台上看着,他只能极力让自己保持震惊自持,用余光暗暗观察着宋知意。
突然,宋知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他开始快速翻动起手稿。江守徽心知他定是发现了什么,藏在袖袍中的手微微出了些汗,也跟着紧张起来。很快,宋知意抬头,道:“尚书,贾学正既能模仿我的笔迹,那模仿我老师的笔迹也是信手捏来。我以为这并不是我老师所写,而是贾学正仿的。”
“何以见得?”
宋知意举起手稿展示,道:“尚书请看手稿最后一篇的这个‘幼’字,您或许不知,小人的老师因为避讳亲长的名字,每每写幼时都会少些左上那一撇折,而这整本手稿中的所有的‘幼’字都写得完完整整,并非老师的习惯。”
“老师平日里亲笔写就的文章少,贾学正无法搜集到许多,只能凭借着寥寥几字来推就老师的笔迹,但百密一疏,虽能模仿字形,但不知老师避讳的习惯。怎么样,学正,我说得对不对?”宋知意说完,看向贾懿,他的身形似乎在颤抖,眼珠朝房梁的方向瞟着,见宋知意看了过来,立马撤回了目光,看着地面道:“对…这是我写的。”
贾懿此话一出,堂中的目光俱是朝他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这篇手稿的内容也是我一人写的,写出后我按照李博士的笔记誊抄了一遍,交送给了印书坊。”
大理寺卿警告道:“贾懿,这里是三司会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当做供词记录下来,想清楚再说。”
“这就是我写的,我认罪”贾懿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解释道:“李博士并未刻意隐瞒自己是山居先生之事,所以再某次白祭酒醉酒后,我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另一重身份。他才学惊人,受众学子仰慕。而我不甘心就这样在国子监当一个小小学正,便仿照李博士的风格写出了这本《临文杂谈》。且我心中感佩晋王殿下,所以便利用此机会鼓动了举子起事。”
贾懿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罪行,他的认罪来的太过爽快,也太过诡异。宋知意抬头朝房梁看去,那里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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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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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从三司会审出来后,仍觉得有些不踏实,明明脚下踩着的坚硬的青石板砖,但他心还是悬着,并未真正安定下来。在贾懿承认自己的罪状后,三位长官又问了关于此案的许多细节,贾懿也都一一说了,基本能认定这一切都是贾懿在背后谋划。据他自己说他一直不甘心当一名小小学正,想追随二皇子晋王,便想以此为投名状,可没想到将事情办砸了,还连累了晋王被陛下所责罚。
而贾懿坚称选择栽赃宋知意是因为他恰巧是李祯唯一的学生,他本想将师生两个一起送进大牢,自己逃之夭夭,却被宋知意识破了他的计划。
贾懿三司会审后便被押入刑部大牢,待刑部尚书将此案会审结果禀明再做处罚。而宋知意已经自证无罪,被放还归家。但不知为何,宋知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江守徽见宋知意敛眉沉思,道:“三表哥,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担心的事?”
“只是觉得贾懿承认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太多了,其实我当时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说辞来应对他,可他连辩驳一下都没有,就认罪了。”宋知意的隐忧在于当时贾懿看向房梁的那一瞬,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贾懿的眼中带着惊恐和错愕。他直觉贾懿的认罪和这一眼脱不开关系。
江守徽安慰道:“三表哥别担心,他已伏罪,三位长官也给这案子敲下了定论,此事与你便无关系了。”
“也是,”宋知意终于露出一个笑来,道:“还没问你呢,你是如何说服吉祥书坊的老板来的?”
“这个简单。表哥你先前告诉我他那里有手稿,我便去找他,他一开始还死活不肯承认。后来我蹲守了几日,发现这田老板除了盗印这《临文散谈》,还盗印了其他书,而这些书的原稿,都是他的姐姐,也就是陈老板之妻,偷偷帮他拿来的。有了这个把柄,再去找他,他便一口答应来作证了。”江守徽说完,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盖住一半那上挑的眼,两颊边还挂上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与方才在堂上冷静递上证据的清冷少年截然不同,变得温和柔软。宋知意看着他脸上的酒窝,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对了,三表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吉祥书坊那有《临文散谈》的手稿的?”江守徽问完,再抬眼,就正好对上宋知意的一双正看着他眼睛。澄明的四目在空中相接一瞬,就仿佛触电了一般,又如同忽然间被一片柔软的鹅毛拂上,两人都飞速将眼睛瞥往另一边,错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