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昏沉而瞑寂的长夜里,她在潮水之中下沉——
温热的触感在肌肤处节节攀升,她从一整张床大小的棺材里清醒过来。
许知纤旋开昏黄的床头灯,她喘息的声音在一次次悄悄产生的噩梦中被加深。
契约兽小圆从空气中缓缓显形。“盟友,你在怕什么?”中性的电磁音在夜里响起来有一种诡异的钝感。
许知纤轻轻抚了一遍锁骨处泛着一股幽蓝荧光的水晶项链,她以为现在的一切不过是短效回魂,她迟早重回到过去,再经历一遍病痛的折磨。
事件发生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的五年之后。
——
一件蓝白条纹的病服被大风吹得鼓鼓胀胀,飘在卞江桥的石雕栏杆上。从前勉强合身的病服如今套在少女的身上竟有些怪异的松垮,许知纤不过大学毕业才一年,就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二十岁的她少不经事,疯狂想要脱离那个自以为没有她容身之处的美满家庭,渴望凭借美貌勾搭上姚余这个富二代男友。
当时何瑶光是她最要好的闺蜜,她们在大学时因争夺同一个男人成为情敌,渐行渐远。
而在她耽溺爱情无可自拔之时,校内来了一批人要选拔十几位少女参加一个近年来大火的选秀类节目,何瑶光一步登天,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
毕业后,许知纤罹患癌症,昔日男友拍拍屁股不见踪影,常来探望她的竟然还是何瑶光,这个她久久不愿在校园里打上照面的闺蜜。是她自作自受,不懂珍惜。
即便距离死亡就剩咫尺距离,可她内心的歉疚也仅占极小一部分,更多是对何瑶光隐隐的嫉妒。
不是没起过感激之心,但何瑶光凭什么样样比她出彩,就连人生这条路都走得远远比她顺畅。
许知纤的美丽属于含苞待放的水仙花,清纯而优雅,何瑶光却美得张扬而热烈,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说实话,校园里的男生更愿意将何瑶光奉为心目中的女神,只将许知纤当做邻家妹妹来爱一爱。这种爱不值一钱。
许知纤躲过护士的监管,偷跑出病房爬到这桥上已经是体力极限。这一辈子庸庸碌碌,
成年了还要拖累她单方面宣布分裂的养父母。他们根本没怪过她,反而每日嘘寒问暖,内心的愧疚恍若一只恶魔的手掌将她心脏攥紧,令她难以呼吸。
许知纤纵然千般万般不甘心,但她更不忍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被自己拖垮。在病魔底下她变得面目可憎,从前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意义活在这世上。
许知纤往江里一跃。浑浊的江水灌入她的口鼻之中,慢慢将肺泡撑大,缺氧导致心脏停止收缩。在意识模糊之前她见到一缕光射在前方。
许知纤感受到自己正置身在棉花一般柔软的地方,肌肤被一层温热的潮水包裹着,原本瘦骨嶙峋的躯体也有了微妙的肉感。
是怎么回事?
她的灵魂飘在空中,低头就可看见到自己的尸体被捞上来放在江边的泥沙地上,脸上盖一条白布。
母亲趴在父亲的怀里哭泣,父亲的左手拉着弟弟的小手。一向有硬汉标签的、冷静自持的父亲也眼眶红红地站在那,警察问询他,他抽噎着不答话。
不远处停着一辆甲壳虫。何瑶光也来了,她长手长脚蜷缩在车里,好像一只脆弱的蛹,被切断神经,感受不到疼痛,她面无表情地伏在方向盘上。
许知纤从未见过她这般邋遢,头发乱糟糟的,睡衣外仅套了一件薄外套,现在可是深冬啊。她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痛起来,可就算道歉一万次也无法弥补伤害。
如果能给她一个机会,从头再来,从零开始……
“人类,你强烈的怨念和不甘将我从沉睡之中唤醒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达成的愿望吗?”
一团奶白色的雾气飘在许知纤的身旁,忽然出声将她从沉痛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你是魔鬼还是来渡我的天使?”许知纤冷漠地出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