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抵达大理寺时,已是黄昏时分,宫里各处都掌了灯。
此案牵扯到宣王的一位侧妃,他来旁听合情合理,卢太公命人搬了一把椅子。
宣王就坐在卢太公左下首,坐好了,他扫眼离得最近的徐尚书、鲁氏夫妻,然后看向低着头跪在那里的“徐氏”。身为嫌犯,待遇能有多好,她就跪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之上,这里没有炭火,她只穿了一件在屋里穿的夹袄,撑在地面的一双手冻得发白。
宣王就想到了她偷偷跑去正院邀宠的那个晚上。
他把她的脚捂在怀里,如此疼爱,对皇帝老子恐怕都孝顺不到这个份上,她倒好,半句真话都不与他说。
活该!
宣王移开视线,待他看清楚赵宴平身边的柳氏、沈樱,什么都不用再问,她就是赵香云。
一个丢了十九年的民间女子,怎么会落到鲁氏手里?
为何会与家人失散,被鲁氏带走假扮徐家女之前,她又在哪里?
宣王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想这些,可他控制不住,他把这女人放在手心里疼了九年,她已经成了他身上的一块儿肉,他做不到一刀切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到齐了,卢太公坐回原位,再次审问香云:“既然你已承认不是徐婉怡,那你究竟是谁?祖籍何处?”
香云很冷,王爷没来之前冷,王爷来了,她更冷了。
别人不问她,她脑海里全是两个孩子,人家问了,香云才本能地思索,回答。
她是谁啊,她是赵香云啊。
可她犯了欺君之罪,她不能连累哥哥。
到最后做个鬼,她也只能做个无名无姓无人记得的鬼。
身体与心里的冷,化做流不完的泪,香云额头贴着地砖,哽咽道:“民女幼时与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里。自从民女被荆嬷嬷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当徐婉怡看,民女渐渐就把曾经的事都忘了。”
卢太公尚未说话,宣王冷笑一声,质问道:“日夜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你忘了本名?”
这慌撒得也太假,她明明记得,早担心过会掉脑袋!
曾经的枕边人,香云当然听出了宣王的声音,那声冷笑让她浑身发抖,说不出话了。
宣王看不见她的脸,猜她在编造借口,马上问跪在后面的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证人?你来说。”
人在大理寺,静文师太不敢隐瞒,先强调一切都是庵主所为与她无关,再将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她说,调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会留下疤痕,用针最合适,多疼都不会落疤……”
随着静文师太的叙述,香云仿佛又回到了尼姑庵,她伏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哭着哭着想起孩子,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宣王的方向:“王爷,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民女什么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只是放不下炼哥儿、炽哥儿,您,您别迁怒他们……”
难道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吗,就因为她身份变了,他就一点都不疼她了?
香云不求活命,只求他善待两个孩子。
她哭成了泪人,宣王看到的却是尼姑庵里的她,小小的一个女娃娃,被那老尼按着扎针,躲没处躲,哭没人护,今天熬过去了,明天又要接着熬,一日一日,熬了五六年,连睡觉都不踏实,连醉酒了也要挨扎!
他宁可气伤自己也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女人,竟然被一个尼姑庵的老尼没日没夜地折磨!
额头手背早已青筋暴起,宣王阴鸷地盯着静文师太:“你都进京了,庵主怎么没来亲自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