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神明也无法看透人心。
这是全能的神唯一的缺憾,不过对于神明来说也无伤大雅。他承认忠诚的,便在历史上留下千古的美名;他痛斥背叛的,无可辩驳下就承担罪人的骂名。就算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神不会知晓,也不屑于知晓。
在所有人都没有醒来的凌晨,圣堂外总会响起踟蹰的脚步声,一个佝偻的身影停在门前,那双混浊的眼睛总是极力瞪大,企图看清被彻夜点燃的圣烛所照亮的光明神塑像。他简直是一个幽灵,守夜的年轻骑士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在被吓到一次后,表达欲格外强盛:
“谁能相信他就是曾经那个‘硬骨头的老巴特’呢!”
巴特教士被神剥夺信仰的权利后本该被逐出教廷,但他年纪太大,没有妻儿,和亲戚几乎不联系。今年的冬天是这些年里最难熬的一年,因此教廷还是破格准允他留下居住,以昭示光明神的宽允。
但他不被允许再踏进教堂一步。
在以前,他一直是最早参加祷告的人。在圣堂门口,老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圣烛的光华灼痛了他的视线,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低下头颅,却叹不出气来,神已经剥夺了他的声音。他下意识用颤抖的手指摩梭胸口,却什么也没触碰到,那里原本有一串玫瑰念珠,现在他是不被允许接近神的罪人,自然不能佩戴任何神祗赐福的饰品。
他就像是游荡在教廷中不详的幽灵,人们见到他时便回身躲避。
这个年纪的老人本来就衰老得很快,这一阵子,更是出奇地衰败下去。
巴特教士面对任何人一向都是一副严厉的作风,是块出了名的硬骨头,但此时他的脊背却像是从中间倾塌的雪窝那样忽然弯折了。年初时,他整个人还显得精神,如今整个头颅都是灰败的,面上也镀着一层不详的阴影,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失。
原本人们猜测他还能再活上十个年头,现在看来,他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基本上可以被概况成一个落魄而可悲的老头,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威胁,
……唯独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在某些时候仍旧炯炯地照射出光芒。
诺亚绕过住处下面的小花园,沿着大理石铺成的道路向教廷的圣堂走去。在他的居所之外,处处是鲜花盛开,沿途中遇见的人都微笑着向他致意,他身上穿着的是王国最好的一批绸缎,上面织着的暗纹由数十个宫廷画家绘制。
作为最受神明宠爱的圣子,这一切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他走到圣堂前,正要走进,却忽然感到了不容忽视的视线,这种目光对他来说十分熟悉,在他原先的世界中,那些被他诈骗光所有钱财的人也总是会用这般怨恨的眼光瞪着他。诺亚转过头,在灌木和蔷薇花丛的阴影中,见到了被他剥夺一切的巴特教士。
对方整个人都佝偻着,以至于直到此时才被圣骑士发现。穿戴着银光闪闪盔甲的骑士急忙上前去驱赶这个不讨喜的老头。圣子曾经宣布过神的裁定,神的举动也证实了圣子所说的无误,那么,这个卑鄙阴暗的叛教者绝不应该前来骚扰圣子殿下。
而巴特后退一步,以示并无纠缠之意。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诺亚,就像是要把那燃烧着烈火和仇恨的眼神烙
印在他的眼膜上,随后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主动转身离开。他的步伐一深一浅,老人右半条腿受了寒气,一直不大爽利。
或许在场的其他人没能读懂巴特教士的话,但诺亚轻轻抿了抿嘴唇,他会读口型,所以清清楚楚地勾勒出这条留言:
“你最终会遭到报应的。”
真是倒霉,诺亚恼怒地想,好无聊的诅咒。
巴特彻头彻尾地输给了他,已经不具备任何威胁,在意一个半身埋进土里的老人的呓语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转身再次叮嘱身后的骑士,绝对不能在让这个亵渎神明的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光明神会动怒。他的表情有点过于狰狞,就连熟悉圣子的骑士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这段小插曲终究被解决了。诺亚平静了一下呼吸,仍旧往教堂中走去。
他尚且没有意识到他情绪的激动来源于这两天陷入未知中的担惊受怕,黑暗神塔克修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尚且不得而知,而光明神也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深感忌惮,苦等了几天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诺亚必须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能继续保持镇静完成攻略任务。
这导致他多少有点风声鹤唳了。
直到他站在光明神的塑像面前,注视着雕刻物没有光彩的双眼时,他的脑中还是无法抑制地闪烁着老人方才的表情,他伸手覆上心脏,感受着它不正常的膨胀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