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就是那种永远不会满足的人。站在闪烁着无尽辉光的道路回头望去,漠然地看着自己踏过的骸骨,他不会为自己仍旧站的笔直而感到庆幸,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主教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追逐权力,不是受命运受迫,而是他确定他喜欢,野心从他的骨头中时轻时重地燃烧着,有时像油脂,有时像沥青。
不仅要取得至高无上的权柄,还要得到万众瞩目的遵从和敬仰。
话语将会变成雷霆,心念将化为飓风。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的一举一动将被所有人密切关注,只需要抬起手指,就能影响到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人类存在的角落。
现在,他安静地站在台阶之前,一切已经很近了。
有时候主教会把自己比喻成蜘蛛,据守在庞大而粘稠的巨网中,丝线闪闪发亮,纵横地覆盖着所有留有人类足迹的地方。而他在中心,不能离开。周围没有活物,只有猎物。
结网的过程漫长,他费劲心力。
但他将所有能得到的一切牢牢束缚在网中,这使他感到足够满足。
然后……
直到有一天,一只从未见过的漂亮飞蛾跌跌撞撞地冲撞在了网的中心。羽翼剔透如石榴红的玛瑙,每一根丝线都在为他的到来而颤动。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蜘蛛的世界就是蛛网,就算它将蛛网结的再大,也长不出翅膀。埃德温压制了自己的血脉,承认了人类的身份,走向“人”能达到的最高点,也注定要承受人类的一切诅咒。
他感到嫉妒,就像是他每一次不满足。
但这一次想要的东西并不像从前那样清晰可见。
他不会放弃手中的东西去追逐飞蛾所描绘的一整个瑰丽而不可思议的世界,但是,那一切都那样好,唯独只有留住他有着明亮眼睛的珍宝,才能使他感到心脏一点点真正地跳动起来。
埃德温从思绪中被打断,恶魔修长的指节在他浅灰色的眼前晃动。
室内点着蜡烛,流淌的烛火从他的指缝漏出,拉扯出闪烁的意义不明的图案。
“我觉得你没有在听。”
塔尔有点抱怨意味,而埃德温没有一点犹豫就承认错误,
“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但绝对不是因为你说的不好,我只是在想,你所说的巨龙山脊的流星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啊,”恶魔眯了眯眼睛,明亮的笑意晃动着,
“想象不到吗?我也觉得很难描述。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忽如其来的暴风雪,星星就像是雪球那样洁白,从遥远的天际滚落,几乎就要挨近在你的眼前,真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陨石,听说抓在手中是凉的,但是会把你烫伤。我差点就抓到一个了——”
“太危险了。”
主教有点责怪意味地说,这不是重点,他也知道恶魔并不在意危险,自由而漂泊的旅者追求的仅仅是短暂的美丽。但当他想到塔尔可能会受伤,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不会有事的,”
恶魔似乎有点喜欢他的反应,所以原谅了他方才的走神,
“然后,陨石会掉落在巨龙守卫的湖水里。龙族成年礼时要待在湖中经历群星洗礼,但是我觉得只不过是躲避砸到脑袋上的流星而已。唔,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被一大堆星星劈头盖脸砸中还是很痛的。但龙肯定想不到这成为了附近的酒馆打出的招牌。”
他的一个朋友。
埃德温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随后为自己的敏感感到愧疚。
但是,主教有点嫉妒地想,是的,恶魔肯定认识过很多很多人,而且他们能够陪他一起走过许多旅程,但自己不可以,自己只能够强行将他留住,用人类如花期一样短暂的生命。
塔尔会记住他吗,就像是记住巨龙山脊的一场流星那样?
“埃德温,你又走神了——”
恶魔拖长语调,凑过来用手碰他的头发,“不过我讲的不够好。这一切只有你真正见到了才明白,大部分旅程都是这样。我想你应该亲自去一趟。”
他这么轻飘飘地说出了难以实现的理想,埃德温将要成为地位稳固的大主教,之后是教会的支柱,他不能够离开教廷,那不是小孩子的儿戏。
主教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一声,只把塔尔的话当作是消遣,就算他其实真的很想要看到。
塔尔最近和他讲了很多故事,也就是恶魔在世界上行走的记忆。
瑰丽的、传奇的、远离于人类,甚至远离于文明。埃德温分不清他偶尔冒起的渴望究竟是对这些自由而神秘的事物,还是对恶魔陪伴他的微不可见但确实存在的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