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厄认为,自己有必要与殷寒江谈一谈。殷寒江怎么说也是魔道第一宗门的左护法,不至于小心谨慎到连喝口酒都只敢趁着自己睡着时偷偷抿一口的程度,没必要。
他当初捡回那个孩子时,从未想过要一个傀儡。
他指尖轻挑,地面上的黑衣便披在殷寒江身上。殷寒江刚刚吸收了雪中焰,阳气充足,湿漉漉的单衣和长发早就干透了,见飞过来,殷寒江伸手穿上,同时束起自己的长发,持剑半跪在闻人厄面前,恭敬而顺从。
闻人厄缓缓开口道:“殷护法,当年本尊命你做个剑修,你可有怨?”
当年闻人厄带那孩子回宗门后,为他看过命格与资质,殷寒江是金系单灵根,出生时受摇光星影响,摇光星乃北斗第七星,又名破军,善冲锋,具有极强的破坏力,在凡俗军队中,又适合做前锋军或是敢死队。闻人厄星宫在七杀星,乃是将星,与破军搭配最合适不过。
因这样的资质,闻人厄认为殷寒江适合成为一名剑修,也适合成为自己的先锋军,便交给年幼的他一把铁剑,一个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心法,从此殷寒江就成了闻人厄的剑。
殷寒江难得听闻人厄对自己吐露心声,抬起头望着尊主,眼中闪着点点星光:“尊上……”
他欲言又止,闻人厄知道殷寒江这人拧得慌,不强迫命令就不会说真话,便冷冷道:“说。”
有了闻人厄的命令,殷寒江的话语就变得顺畅起来,他说道:“五岁那年,外族入侵,屠了属下整个村子,属下命大,还剩一口气,见有人路过,心想最差也不过是个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是,抓住了来人的衣角,遇到了尊上。”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闻人厄坐直认真聆听。
“尊上有件事不知,”殷寒江拍拍腰间的储物腰带,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出现在地面上,正是闻人厄送给殷寒江那一把,“十八岁那年,属下筑基后,带着尊上赐予的铁剑,下山去找当日屠村的外族铁骑。”
那一年……闻人厄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事情。
殷寒江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似乎在笑,他抚摸着那把已经很旧很旧的剑,低声道:“属下见到尊上,身着银甲,手持□□,背上披着烈焰军的红袍,带领一支疲惫之师,迎战外敌。”
当时闻人厄举起已断掉枪头的□□对那支战败的哀兵道:“我们可以逃,但请记住一件事,我们身后是边疆百姓。城墙倒了,吾等将士以血肉之躯铸就城墙,可我们若是逃了,难道要百姓用血肉来守护我们吗?”
闻人厄没有用法力,他封住自己的真元,以肉身之力与将士们一同杀敌,大战数日后,守住了边境,也杀尽当日屠村的外族人。
殷寒江怕尊主发现自己,像一个普通百姓般,藏在边陲小镇中等着,等着闻人厄带队凯旋。
何为杀戮道?殷寒江在看到那支战胜的残兵洋溢着笑容回来时,心中渐渐明白了。
杀戮道可以是屠戮苍生的刀,亦可以是守护天下的剑。以杀止杀,以武止戈,这便是闻人厄的道。
殷寒江双手捧起铁剑,对闻人厄道:“属下躲在角落里,见尊上凯旋时,心中仅有一个想法,愿为尊上马前卒。”
他珍之重之地将铁剑抱入怀中,手掌落在那斑斑锈迹上,似乎在用每个动作诉说,殷寒江愿做闻人厄的一把剑。
闻人厄没想到,百年前竟还有过这样的事情。他的心境必须在无数次战斗中锤炼才能提升,为了磨炼心智,他经常封住功力,下山从一名小卒做起,一直到成为带兵打仗的将军。
冷冰刀锋划过脸庞时,袍泽的血溅在脸上时,生死才是最直观的残酷。
杀戮道最难的是如何在杀戮中保持清醒,不因杀戮而自责,也不因杀戮而疯狂。
无数次征战后,七杀戟最终在战场上炼成。闻人厄本以为那会是一把吞噬人神魂的本命法器,却不曾想,这在世间最残酷的地方炼就而成的,竟是一把守护之兵。
闻人厄入道之时,心神受创,想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那时希望能够踩着无数人的血肉登上神坛,成为一名心狠手辣的魔尊。可就在殷寒江亲眼所见的那场战斗中,也是七杀戟最终成型的战斗中,闻人厄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从年幼至今,他从未变过。
紫灵阁那位无上长老不明白闻人厄为何可以越级以大乘期的实力碾压她这个散仙,这位只知躲避天劫,闭关修炼八百年的散仙,又怎么明白七杀戟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魔修全部力量,而是上下三百年间,闻人厄参加无数场战役中,天下百姓的祈愿。
七杀戟成,将星现,破军星随之闪耀。
闻人厄悟道的那一刻,也是殷寒江入道之时。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