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紧蹙着,渐渐蹙成了一个抚展不平的“川”字。她的眼睛也失了往日的明亮,带着一些路灯光一般的昏黄。她的大嗓门很久都不再响起,有时候陆义阳淘气,她也只是长叹一声,没有了那干脆利落、“呱啦呱啦”的骂声。
自从他妈妈没有力气管他,陆义阳倒是让人省心起来。他放了学就回家,帮忙做些家务,有一次我还见到他在油锅里煎荷包蛋,煎得外焦里嫩,里面是流黄的,很是不错。他还会洗碗,洗衣服。这是连我都不会做的,妈妈在背后夸赞他个不住。
陆义阳的手上长了冻疮,红肿得像个高粱馒头,妈妈很心疼他,为他买了冻疮膏,还为他织了一双绒线手套。一整个冬天,他的双手上都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冻疮膏的气味,连洗过的碗、衣服、被单都是这股气味。好在小张叔叔帮我们买了一台双缸洗衣机,妈妈便让他把衣服什么的拿过来洗,还让我帮着他一起晾晒。
王阿姨是比以前清闲多了,她经常请病假,在家里休息着。可是她的脾气却是愈发坏起来。她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发脾气,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情绪,要不就是抹眼泪,唉声叹气的,害得陆叔叔恨不能天天值班,住到厂子里去。
王阿姨自己也是知道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要发脾气,吃了好长时间的中药,只是不见效,因此愈发添了焦虑,开始一把一把地掉头发。后来她听老城区里的老人说,她这其实不是病,而是中了邪了。
“叮铃铃……”一只黄铜铃铛摇晃着,在王阿姨头上转了一圈又是一圈。
房间里很暗,还透风,冰冰凉凉的,没有丝毫的暖意。那尊披着红绸的观世音菩萨瓷像前,点燃的香,被风吹得弥散开来,那火星一亮一灭。昏暗的屋子中间,两个身影,毕恭毕敬,一坐一站。
老阿婆将铃铛放下,从一只两寸来高的白瓷瓶里抽出一根枝条来,在王阿姨头上洒着水,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唵,五只多唵,加罗伏多,罗加伏多,加罗伏多,罗加伏多,一切灾难化灰尘,南无般若波罗蜜多。”
我站在门口,扯了扯陆义阳的袖子,小声问:“在说什么呀?”
陆义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老阿婆是说,菩萨会保佑我妈妈的。”
老阿婆念完了,又捏了王阿姨的手,反复地摩挲,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等老阿婆说完了,王阿姨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王阿姨带了一包香灰和一只小黄袋回来。那香灰不是和着水吞下的,而是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小黄袋连着一根红绳,被她天天戴在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老阿婆的法子起效了,总之,我们都发现从老阿婆那里回来后,王阿姨明显心情好多了。据陆义阳说,他妈妈晚上睡觉也比以前安稳多了。加上过年的时候,陆义强带了女朋友一起回家,我们听到了王阿姨久违了的笑声。
除夕晚上,吃了年夜饭,我借着给陆义阳送糖果,跑去看他哥哥的女朋友。那女孩子一张红苹果般的圆脸,脸颊红彤彤的,笑起来很是喜气洋洋。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袄,低着头,挨在陆义强身边,一副害羞的模样:“义强,义强……”声音轻得跟刚出生的小猫叫似的。
我跟着陆义阳到院子里放烟火,他小声问我道:“我哥哥的女朋友怎么样?”
我抿着嘴笑,就是不说话。
他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催道:“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撇撇嘴,道:“挺好的。”
陆义阳也撇撇嘴,忍着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跟……小猫似的?”
他一下子说破我心里的话,我们相对着大笑起来。
回到家里,我跟妈妈和舅舅通报情况,陆义阳哥哥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还学着她娇滴滴地叫“义强,义强……”舅舅笑着“啪”地拍了一记我的后脑勺,道:“行了行了,越长越没规矩了。”
我扑上去搂住舅舅的脖子,跟他脸贴着脸撒娇,问道:“舅舅,你啥时也给我找个舅妈呀?”
舅舅伸手拧了拧我的脸,笑道:“你妈妈都没你着急!”
妈妈一边剥了小核桃仁递到他手里,一边说道:“小雪说得对,你呀都三十了,是该着急了!”
舅舅把小核桃仁塞进我的嘴里,道:“这种事情要看缘分,急不来的。”
妈妈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上海不容易,上海姑娘都现实得很,你要是找,也可以找个跟你一样,外地去上海的……”
“姐姐,你别光顾着说我,倒是你,年纪还轻,也该考虑考虑!”舅舅说道。
妈妈一下子停住手,看了看我,然后站起来道:“收拾收拾看春晚了!”
过完年,小张叔叔从乡下回来,带给我们一只老母鸡。自从他办厂以后,变得又黑又瘦,忙得经常连胡子都忘了刮,但他还是一有空就会来看我们,给我们带这带那的。妈妈不会处理生鸡,小张叔叔便烧了热水,拿了脚盆,到院子里杀鸡。我也跟着过去看热闹,只见他先拔掉老母鸡脖子上的毛,然后牢牢捉住一对翅膀,倒拎着,把鸡头对准饭碗,就要把刀往脖子上抹。见我在旁边,他住了手,笑道:“小孩子不要看杀鸡,不然记性不好,读不好书的。”我很不以为然,但还是转了身,蒙了眼睛。等他放好血,又看他把鸡放到脚盆里,浇了沸水拔鸡毛。小张叔叔的手被烫得通红,但他脸上仍是笑呵呵的,对我说:“小雪,一会儿叔叔给你做鸡汁汤粉丝哦。”
我是一直很喜欢吃鸡汁汤粉丝的,可是此刻,我看着他年轻的、开心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舅舅对妈妈说的“倒是你,年纪还轻,也该考虑考虑”的话来。我心里一个“咯噔”,想起爸爸,想起如果爸爸不是因为救他死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后爹?我心里的恨意忽然之间像无数黄蜂从匣子里飞扑出来,我想,他这么照顾我们,讨好我们,不会是想做我的后爹吧?不!我绝不能让这个害死了爸爸的人成为我的后爹!
我冷笑一声,道:“谁要吃鸡汁汤粉丝?舅舅从上海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呢!”
我看着他一怔,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可还是努力笑着,说道:“这只老母鸡是我老娘养的,吃稻谷长大的,你吃了就知道了。”
我翻了翻白眼,转身走开。
小张叔叔煮好鸡,挑出我最爱吃的鸡心,走过来递给我吃:“小雪,趁热吃!”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磕着瓜子,冷冷地道:“我不要吃。”
妈妈跟着从厨房出来,奇怪地说道:“咦?今天怎么了?往常不是抢着要吃,恨不能一只鸡浑身上下都长了鸡心的么?”
我一仰脖子,叫道:“我就不要吃!”
“怎么,有福不会享啊?”妈妈不满道,“爱吃不吃!我来吃!”说着就要去接过小张叔叔手里的筷子。
小张叔叔忙拿开,笑道:“哎哎,这个还是要给小雪留着的,你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