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鹊桥变色,“死、死了?全死了?”
“全死了。但最初的引子,就是你的一句证词。”沈惟清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幻,“我记得当时你常跟着楚王鞍前马后,尝了不少秦太官亲手做的饭菜吧?或许你所言不虚,福酒确实交给了秦太官。但你主动或被动当了人家的棋子
时,便注定双手会染满秦家人的血!”
清冷的夜风里,李鹊桥额上竟冒出了汗珠,且越冒越多。远远近近的屋宇树木的轮廓,交织成晦暗沉凝的黑影,如怪兽般随时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李鹊桥嗓子发干,哑声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是有个随祭的仆役提醒我,我们是亲历了此事的。我想着就是说实话而已,所以就、就……”
他以为会因此立功受赏,谁知秦池虽因此丢官,但并无一人因此封赏他,且楚王当夜便怒斥他无脑,沈相更是皮笑肉不笑地找他麻烦,让他这个曾当过国朝大典司祝的“得道高人”,地位一落千丈。
沈惟清紧盯着他,“那个仆役,叫什么名字?”
李鹊桥摇头,“这我哪里记得!也是在祭典上认识的,好像是楚王的人,对我又钦佩得很,所以当时走得近了些。”
“当时走得近,后来呢?”
“后来……祭典结束各自分开,就不知道了。”
李鹊桥面色灰了下去,忍不住揪了下头发。
不用他细说,沈惟清便知这老骗子遇到真狐狸了。人家就是各种逢迎拍马令他放松警惕,然后怂恿他出首了秦池。
由此更见得,当初福酒丢失,根本就是个早就设置好的陷阱。
沈惟清叹气,“知道自己造下多大孽了吧?你这条一无是处的贱命,当真百死难辞其咎!”
李鹊桥有些失魂落魄片刻,忽道:“那幅绣像,的确无关巫蛊。
”
沈惟清蓦地回头看他。
李鹊桥道:“我偶尔路过乔娘子那个院子避雨,因佛道一家,故也曾去她那间小佛堂祭拜过,然后见到了那幅绣像。我并未告诉鲍廉那绣像事关巫蛊之术,而是告诉他,绣像上的人,犯了忌讳。”
“绣像上的人?不是九天玄女吗?”沈惟清虽未亲眼见过那幅绣像的原件,但复制品大差不差,总不会相差太远。
李鹊桥道:“是九天玄女,但九天玄女的面容,属于一个说不得的人。”
“说不得的人?犯了忌讳?”
沈惟清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李鹊桥道:“是十一年前死于房州的那位……乔娘子曾是那位的宠婢,心念故主,所以借着九天玄女供奉于她,并日日为她抄写《往生咒》。这事原是鲍家的荣光,只是时过境迁,后来提都不敢提了。”
“原来……”
沈惟清无声一叹。
怪不得乔娘子会有如此丰厚的妆奁,怪不得鲍谦为娶她不惜辜负安四娘!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乔父虽只是京中最不起眼的官吏,但乔细雨却能左右最顶端某些人的心思,岂能不受看重?
可惜不久大厦倾覆,鲍谦禀着双势利眼将她娶回,当然也会禀着双势利眼将她冷落。
李鹊桥小心翼翼地主动解释:“鲍廉知晓此事后自然害怕,当时跟我说,会借巫蛊之说,向她索回绣像毁掉。但这绣像中人关系甚大,指不定鲍谦由此想出生财升官之
道,拿了这绣像做投名状呢!这就不是贫道所知的了!”
沈惟清笑了笑,“你知道吗?秦家尚有一个孤女从尸山火海里爬了出来,从此性情大变,不惜代价加入了审刑院,将她那把用来做菜的剔骨刀,专门用来剔人骨了。你说,我将你带回去,她会不会听你这些解释?”
他故意夸大了阿榆的凶残,用来吓唬李鹊桥,却不知这些对于阿榆曾经做过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若是阿涂在这里,若是阿涂敢说真话,必定拿一块刮得干干净净的腿骨来比划给他看,——经了小娘子的刀,那骨头都未必还能熬出油星子来。
凶残如斯。
但即便沈惟清所说,也够李鹊桥惊吓的了。
一个失去所有的小娘子,为了泄愤,能将他收拾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李鹊桥痛苦地摇摇头,“小郎君,你就饶了我吧?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再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沈惟清笑道:“八年前,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人诱导你出首秦太官,然后不知所踪;八年后,鲍廉因你的挑唆害死乔娘子,夺走绣像交给某人,然后死无对证。总之你就是要断了审刑院的追查之路,让死了的人白死,让你踏着那些人的尸体继续逍遥自在睡女人?”
他的神色蓦地冷了下去,“李鹊桥,你以为,世间真的有这等便宜之事?”
李鹊桥汗颜,“可我、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话未了
,水汪汪一波流光悠然闪过,沈惟清的软剑飞出,迅捷无比地在李鹊桥小腿肉厚处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