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少年郎在多年后,似乎仍旧还是那样,并不曾有太大的改变。
他沉默着退后一步,依从孟秋所表现的态度,暂且搁下此事,轻描淡写的,用几句话翻了篇,像她一样。
但心底的疑虑却难以减少,甚于因为与她的接触,愈发生出言难尽意的熟悉感。他为此,将孟秋的底细又再查过几遍,既找出些漏洞,却和他所思所想毫不相干。他本想去问个究竟,非要教孟秋道出个一二三,但莫名的,转念一想,便按捺下这个念头。
彭城事罢,他还需沿获水往北,去往水灾更要紧处。
少年郎到底也才不过十六七岁,哪怕手里早已沾过血,不比当初。然,在面对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上,碍于曾经简短又深刻的情谊,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且再次做出一般无二的决定,堪称优柔寡断地,将孟秋留在了身边。
相较于他,孟秋所想的就简单太多,仅仅一句话,四个字:随遇而安。
他派遣着宣柏过来,与孟秋定下这一件事。但他并未留给孟秋抉择的余地,不论她是否答应,既他已开口,那便无从驳回了。
又似是预料之中的,孟秋毫无异议。
清早,小雨飘飘洒洒着往下落,被秋风吹到人身上,泛着细密又微弱的寒意。
孟秋听闻燕承南要外出,连忙趁早起身,换过衣裳戴好幕篱,匆匆往门口赶。好在他们驾车离开前,及时地追上了。
“使臣大人。”她提着裙摆,挪着小碎步,身后跟着哑婢六六。
燕承南听到后略微讶然,沉默一瞬,抬手掀开小窗锦帘,循声朝她看去。他眼睫半垂,低眸望着孟秋,点漆似的瞳仁里倒映着秋日的风雨和萧瑟,以及光影里的她。
他询问孟秋,“怎的了?”
“是我先前的嬷嬷和小婢,逃出生天后知道我住处,送信过来了。”孟秋答罢,和他道出来意,“我要往东市去接人,您是要到哪儿?如果方便……”她想蹭个车。
孟秋说得不算含蓄,尽管她并无他意,但在旁人听来,却难免有点别有用心的揣测。
尤其燕承南默不作声。
“岳娘子。”在他旁边的宣柏见状,晓得他惯是不喜与人亲近,还当他恼了,当即策马凑上前想缓和一下状况,更道,“这怕是……”
“急着去么?”燕承南倏地打断宣柏的话音。
“……啊,”她犹豫道,“不算急。您要是不方便,我去雇车也……”
燕承南不等她说完,“上来罢。”
“!”旁边的宣柏惊了,“大人,今日……”还挺忙的。
“今日事少,”他微微垂目,语气淡淡,“待我忙罢,便送你去东市。”
孟秋瞧了下宣柏几近难以遮掩的满脸震惊,再看向他,“会不会耽搁到您?不然还是算了,我自己去吧。”
“上车。”燕承南意简言赅。
侍从察言观色,从旁摆好车凳,教她一时有些语塞。思索少顷,还是顺从心意的进了车厢。
马车并不太张扬奢靡,甚于连相较彭城富绅都得略次一等,更别提他在京都中乘的那辆。
里头也并不宽阔,摆着个小几,堆满书籍、册子。旁边的箱笼占据一方,里头放着杂物。如此,一个人还绰绰有余,但再添一个,便免不得拥挤起来。
燕承南也不在意,继续去看方才手里还未看完的信件。一封信罢,他不经意抬眼扫了下孟秋。
她勉力往角落里缩成一团,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实则燕承南起初并不觉得怎样,或许是她给他的感觉太熟悉,又或许是她太安静。但看见她这般作态,倒是忍不住轻皱起眉头。
他搁下书信,静静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本想悄自瞅一眼他的孟秋,刚一抬头,就和他四目相对,“……!”
而他看得冠冕堂皇,全无收敛,哪怕和孟秋两相对视,也仍不挪开目光。他依旧不做声,沉默寡言地令孟秋心情复杂。
“怎、怎么了吗?”她打破寂静,不尴不尬的问着,“是……我打扰到您了?”
燕承南听闻她开口,鸦睫轻颤一下。他低敛眉眼,随手将那封信件折叠收好,“不曾。”
她迟疑又茫然的点头,“……那就好。”
在这番话说后,则又是那静默到两相无言的状态。堪称滞涩的狭窄车厢内,两人间的气氛也愈发凝重,教孟秋不由得有些后悔。她埋着脑袋闷不做声,懊恼自个儿何必自讨苦吃。
孟秋想罢,又不自禁再去瞧他。原想他应当要处理事务,没空搭理她,未曾想他什么也不曾做。
少年郎生得着实好看,面若傅粉、唇若含丹。长眉如墨痕画就,浓淡相宜。鸦睫半垂着,遮住的乌眸似点漆染青。在略显苍凉昏暗的秋光里,宛若一轮清晖不改的明月,又或雨后阑珊的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