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南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儿,心口愈觉得发闷,却又寻不出缘故。他扪心自问:是真的气恼孟秋吗?
大抵不是。
他频频在孟秋面前显露出幼稚的举止,也频频在她跟前觉得委屈,以近乎撒娇的态度,做出同他太不相符的行为。一如方才,孟秋是为他好,仍然拿了书过来,他却因于孟秋情绪下的些许冷待,就对着她撒气。
是以,他想着,按照孟秋那般放肆的性情,想必会气急败坏的与他争辩、抑或借题发挥好让他愧疚。但孟秋既不解释,亦不抱屈,这反应在他预料之外,更让他疑虑迭起。
尽管他知道不该这样,却遏止不住。
“……不看了。”他推开那本书,低下头收敛心绪,照例想要将那些喜怒哀乐都遮掩住,不愿教孟秋得知一丝半毫。与此同时,他从书案旁起身,抬步往外走,“我去歇息。”
终究他还是退让了。
……
晚间。
今夜雨雾朦胧,他从噩梦中惊醒,咳嗽连连,睡不安生,便起身到窗畔去吹风。
风雨湿冷,落在他眉睫间,不仅未曾让他清醒,反倒催得旧病更重,顿觉晕眩。室内漆黑一片,他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去耳间找守夜的孟秋。
途中不慎碰到圆凳,跌倒在地,教孟秋霎时惊醒过来。
“殿下?”她呆了一瞬,又连忙起身去扶他,“您怎么出来了?是觉得哪里难受吗?诶呦!手这么凉啊?来,赶紧进被窝里捂着。”
她把少年郎安置在榻上,再趿拉着布底鞋去点灯。昏黄和暖的烛火如拨开乌云的日光,破去沉重夜色,倾泻得满室明媚。如今映在他脸上,也让孟秋把他的苍白单薄看得一清二楚,无从躲避。
燕承南垂着眸子,看不出旁的,唯有眉间蹙着的恍惚倦意最为显眼。
“您这是怎么了?”孟秋心里暗暗一惊,还得轻言细语安抚他,“要是不舒服,您和我说就好。”
他鸦睫颤了下,低声回答,“……无碍。”
“您是自己看不到,就您这样子,哪里像是‘无碍’?”孟秋被他这话讲得越发着急,察觉到过后,连忙将语气和缓下来,耐着性子又哄又劝,“殿下,您不用强忍着,把事儿都憋在心底也不好呀,我愿意听,您和我说说呗?”
“不要紧。”好半晌,他才轻轻开口。还是意简言骇的一句话,如似被迫给出的答复,教孟秋安心一般。
孟秋大为头疼,还不等再想出劝说的话,就不禁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深夜里也称得上轻微,却不知怎的,教燕承南听得极其清晰,也令他心头一颤。他迫不得已似的做出反应。
“……是、是,”燕承南说得有些迟缓滞涩,慢吞吞的道出假话,“伤口有些疼。”
“啊?”孟秋闻言却吓了一跳,“要请太医来吗?”
话罢,她就要起身出门去,又被燕承南拉住袖口,阻拦住去势。他手指陷进布料里,几近触及孟秋,连那温度都透过衣袖,沾染到他冰凉指头上。
暖的……
“不疼了。”他顾不得谎言拙劣,也不愿去掩盖露出的破绽,只是艰涩地,寡言少语地挽留孟秋,“你……不必离开。”
梦境太过狰狞可怖,在熟悉的场景里,连这燕宫也仿若择人而噬的凶兽,爪牙锋锐,欲要将他活生生撕碎了吞掉。他攥紧孟秋衣袖,指尖被裹得血色尽失,泛着青白。又在头晕目眩之下,他也不知是冷是怕,浑身轻颤着,往孟秋旁边凑近。
直至陷入温暖中,他紧绷着的身躯才逐渐松展开来。
“殿下……”孟秋敏锐察觉到他罕见的不安,有意询问,又对他的隐瞒早已了然于心,是以,轻叹几下后,一时语塞。她感受着少年郎在她沉默时,瞬间变得敏感多思的情绪,于他细微的颤抖里,温声安抚着说,“我一直都在。”
“您啊,就是想得太多。”她絮絮叨叨的和少年郎讲废话,“您才多大,像这个年纪,平日里就应该吃喝玩乐。”
她自说自话,并不觉得尴尬,“整日里读书、学习,要不然就是理政、上朝,就算您身负要任,被许多人众望所属,那也不应该为难自己。”
“您应该对自己温柔些。”孟秋叹着气。
终了,燕承南是在她怀里入眠的。他安稳至极的阖着眸,鸦睫垂垂,气息缓缓,额角抵在她肩头,乌发散落及被面上,少有的乖巧可爱,教她看到些往年的踪影。也直至这时,才教孟秋从他身上发觉出几分青涩稚气。
孟秋仍不清楚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他照旧将这些事都按捺在心底,不情愿说出口,好似讲与孟秋晓得,就是懦弱无能。孟秋有心想劝,又碍于寻不到时机,只得一等再等。
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月。
燕承南的伤都已好全,而他也果然被安排在刑部,是个虽不算太过重要,却也掌有权势的位置。不提这个,只他储君的身份,谁敢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