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孟秋的清闲,太子殿下在近来尤其忙碌。
上回投毒另有隐情一事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是以,这消息除却东宫里头,便是皇帝才晓得了。
也是因着他年岁渐长,皇帝愿意稍加放权。否则又岂是燕承南就能瞒住的?
庄家倒是知道一二。
大王嬷嬷死于断肠草,他对此不曾做过遮掩,索性三两句都去信与庄大人。而庄家得知后,这才将小王嬷嬷又送进东宫。
燕承南便答允了。庄家借着此事往这里塞人一事,他默认了。
起码庄大人是他亲舅,就算真有些旁的想法,也是盼着他好的。这关系就定下他与庄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这人品行不端,还睚眦必报。他仍有些年少轻狂,哪怕明知不该这般直率,应当选时而谋,却仍旧对这人心生厌恶。便一刻也忍不得。
等到见了小王嬷嬷,亲眼看着她撒泼,更是下定决心,东宫里绝不容她。
京都中,庄家的府邸相距燕宫并不算远。今儿遣人送个消息过去,明日就寄回了封信——
尽管他还年少,与庄大人相处时,也需注意着。
信上无非是些官话,解释、致歉、告罪,都是托词。
大概是他寻常听的太多,又见的太多,以至于现如今也觉得理所应当。可他却倏地想起孟秋,没由来的。
孟秋表现得太过真挚诚恳,与他相处地亦是太过随和熟稔,全然不似作伪,让他误以为本该如此。
深夜里,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对此苦思冥想。到头来,得出个答案,舅家的客套与礼数的确理所应当,但孟秋的举止却是不应当。也是不合理。
这确切领他感受到的温柔妥帖,已是许多年,不曾见了。上一个这般对他的,是……
陈旧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大多数都被忘却,像是蒙着纱,或说是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尘土。他回想片刻,便把这些又搁下了。
明月洒下的光辉苍白,透过半开的窗,照落进屋里,宛若在地上凝结作薄霜,泛着浅淡的凉意。
次日,清早。
燕承南一如往常般起身洗漱,好似昨夜里几乎没睡的不是他。若教旁人知晓,必定要惊叹于他的自律与毅力。
临到出门前,他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来福这几日可还好?”
“回殿下,”旁边的内侍答,“听闻他很是安分。”
可他想问的似乎不是这个。沉默片刻,他也不知自个儿是想问什么,便只是就势应下,“……嗯。”
相较于今日去面见皇帝,孟秋的事儿难免变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皇帝还算是看重他这个东宫太子。不论为平衡朝政、抑或稳固民心,他这个储君在某些方面,有着他弟弟们难比的恩宠。抛开表象,如若确切去看内里,他也心知肚明。皇帝对他赞赏满意有余,慈爱关怀却不足。
这倒是情理之中的,燕承南并不意外。
早些年也曾会觉得难过,自从踏上金銮殿,涉及朝堂政事后,懂得愈发多了,那难过就逐渐少了。对皇帝、对庄家,乃至对他自个儿,皆是如此。
……
等到他过去的时候,皇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
此时是庆安七年,皇帝也已然三十有四。不复当初孟秋初见他的温和隽朗,近些年他愈发肃然,身上的威仪也越发地重。哪怕在燕承南面前,对着自个儿的嫡长子,眉眼间也不见柔和半点儿。
皇帝在听闻底下传报时,便搁下朱笔,抬眼朝他看去,“来了。”
“是。”他行礼问安,“儿臣见过父皇。”
做父亲的问话生疏冷淡,这儿子也回的规矩恭敬。两人见面后,一番对话,全然不像是父子俩,倒像是上下级似的,全没个情谊在里头。且不论旁人是否对此有所发觉,只他俩个,在面上是分毫都不曾显露出来,各自维持着各自的姿态,好一个君圣臣贤、父慈子孝的模样。
按部就班的问候过后,皇帝并未继续与他多说旁的,亦不曾婉转遮掩,而是直白到简练的,问了话。
他所问无关其他,就是前段时日的投毒一事。
“那王氏投井,家中也依法严惩,连同与此事相关的宫人,皆是尽数伏诛。”皇帝将这些说罢,再问燕承南,“此事如此惩戒,你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燕承南一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