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烧的一干二净,李隆基送来的国玺、官册,崔光远手提肩扛,深恐留在长安被张通儒销毁的户籍,国库内库两套账目、历年中枢官员考评记录,宗庙玉蝶……林林种种许多重要文件,连李玙的衣箱鞋履,床榻被褥,通通付之一炬。
李俶、李倓、李儋带着人焦急地在废墟里翻找国玺,闻讯赶来的房琯和韦见素叹声连连,韦见素更直道国玺失踪不详。
李玙看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荒谬,不由得仰头大笑。
韦见素抖着衣袖发急。
“传国玉玺岂可毁于此地?当初隋室倾覆,炀帝被杀于江都,萧皇后携玉玺及炀帝孙杨政道遁入漠北突厥汗国,以至太宗登基时无国玺在手,唯有另刻‘受命宝’、‘定命宝’等数方玉玺聊以慰藉。直至贞观四年,李靖率军讨伐突厥,逼迫萧皇后与杨政道返回中原,献国玺于李唐,方才担保李唐正朔归位。”
房琯亦道,“如今没了国玺,这……这要如何是好?”
“缺了国玺,太宗便不是千古明君吗?”
李玙瞧着两人笑了笑,侧脸坚定,并无半分忧心模样。
“得了国玺,太上皇这一生便是光亮无暇吗?韦郎官这点子见地,难怪当初侍奉太上皇时,丢了读书人的骨气,事事奉杨钊为圭臬。”
韦见素顿感脖子一冷,讪讪退到旁边,房琯亦匆忙低下了头。
一时章台走来,打发诸位外臣退下,自捧着历火无碍的青龙剑和横刀,跟在李玙身后,心道这下可好,说是天下共主,连三尺卧榻都没了,所有者唯手中剑而已。
李玙心里却是安宁无比,想起这一向过得不甚讲究,简直大失从前要求,连澡都没顾上每天洗,低头嗅嗅,腋下还有股汗味儿,抬起脸洋洋吩咐人。
“去找个浴桶,香胰子什么的,找王忠嗣那个老管家要。”
他猫在偏殿洗了一遍又一遍,出来哼着小曲儿,自觉不冷不热,松快舒坦。
李辅国端着托盘走进来。
“圣人,吃一盅甜汤再睡吧。”
李玙嗜甜厌苦,起头忠王府因循守旧,全照他在宫里爱吃的那几样来,譬如拼香药藤花和砌香樱桃,甜的发腻。杜若吃不惯,渐次往浓香扑鼻,入口清爽上调理,添了几样青竹盏、乌金梅子汤。
不过困在这儿,只能拿红豆熬烂了掺蜂蜜,取一味甜。
李玙坐到窗边,端起甜汤慢慢喝,越喝心里越是甜丝丝的。
“咱们悄悄跑一趟,别惊动元帅府,叫上秦大,你找辆车,毛毡子铺上,她不爱骑马。”
调羹掉进碗里叮当一声。
李辅国吓了一跳,抬头看,眼泪把李玙胸口的衣裳全濡湿了。
静了片刻,李玙微微的笑起来,李辅国的脸却有些扭曲。
“良娣恐怕不愿意见您,再者,那个阿史那……”
李玙面色一僵,舔了两遍唇没说出话。
李辅国惴惴补上一句。
“柳家女孩儿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份量,她的话,圣人不可全信。”
“闻莺糊涂,六郎不糊涂。”
李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在手里不舍得递出来。
“我的若儿最有本事,不要庄子地,自己安顿下来了,你瞧她选的这个地方,进出方便,离马嵬坡才两里地!可恨朕不能与她并肩,杀出贺兰直取西域。”
李辅国抓过纸展开来扫了两眼。
是一幅简略的地图,画着从掖庭出太极宫,走芳林门到马尾村的路线,沿途道路林木,乃至取水处都清清楚楚,右下角还标记了个小小的‘念’字。
他顿时眼底发沉,临淄王果然知道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