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鹤唳本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将香囊拿给江梦枕看,他不想让他知道大哥的深情,更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卑劣,可情势逼到这个份上,他若继续藏着掖着只会坐实了另一个更不堪的罪名。齐鹤唳再一次输得彻底——齐凤举即使死了也还有遗物能表明心意,而他虽然活着,在江梦枕面前却只有可恶和更加可恶而已。
江梦枕全然是一头雾水,他打开一个香囊,见里面写的是两句情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认出这不是齐鹤唳的字,又觉得字迹看着很眼熟,定睛细看后讶异道:“怎么会是表哥的字!”
“你果然认得出,”齐鹤唳咬了咬牙,很慢地说:“不错,香囊其实是大哥的——是大哥托我送给你的。”
“是他托你给我的?”江梦枕万想不到会是这样,“那又怎么落到朱痕手里去了?”
“大哥给我香囊的时候,朱痕撞见了一次,他从我手里拿了一个去,还以为里面的情诗是我写给他的你若还是不信,大可以去和朱痕对证。”
江梦枕没再说什么,他沉默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将散落在地上的香囊逐个拾起来,齐鹤唳看着他小心的动作,心头宛如被一把钝刀子来回地割,他上次选择了隐瞒,就是怕这些香囊再次唤起江梦枕对齐凤举的感情,这是齐鹤唳最不愿看到的事。
齐凤举的情意穿越了生死阴阳、时隔多年终被江梦枕所知,且因为斯人已逝而显得倍加珍贵,而他就是一个从中作梗的阴险小人,与齐凤举的心意同时被江梦枕看清的还有他隐藏的卑劣。这么多年过去了,齐鹤唳还是被打回原形,他仍那个趴在墙头的丑陋顽童,根本不配得到江梦枕的青眼,亦永远都比不上他大哥。
齐鹤唳甚至有些后悔,左右都是错,也许他该认下和朱痕的私情,继续去保守香囊的秘密,用齐凤举的深情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如同用草编的盾去抵挡最锐利的茅,他只会被一刺穿心、更无生路。从小到大,他何曾赢过他大哥?在父母哪儿赢不了,在江梦枕这里更是输得一败涂地,齐凤举的情深不寿,越发显得他是个处心积虑的卑鄙小人。
“为什么?”江梦枕抱着一堆香囊站在齐鹤唳面前,直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没把这些交给我?”
齐鹤唳张了张嘴,他的喉咙发紧、声带几乎发不出声音,半晌后才嘶声道:“你只管怨我吧”
江梦枕心里的感觉很难描述,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连遗憾的感觉都少得可怜,一如琉璃灯碎掉之后,令他不好过的是和齐鹤唳的争吵,而不是对灯的可惜,现而今他只想知道齐鹤唳不愿把香囊送给他的原因,至于齐凤举对他的感情,此番再想起来,仿佛是水月镜花、梦幻泡影,绚烂虚幻却没有任何实感。
“你说啊,为什么瞒着我?”江梦枕有些着急地追问,只要他的丈夫说出一句半句剖白心意的话,他就会告诉他,这些香囊对他来说根本就没那么重要,如果齐鹤唳真的从那时起就对他有心,这份被和香囊一起深深藏起来的情意才是江梦枕此时此刻想要珍惜的。
相比生死相隔,对面而立却不知对方心中所想才是更远的距离,齐鹤唳猜不到江梦枕连连询问背后的用意,只觉得他的每一个“为什么”都是在步步紧逼、恍如一道道的鞭笞抽在脸上,令他羞恼不已,“因为我嫉妒他、不想帮他,因为小妇生的庶子忌恨高人一等的嫡长兄,行了吧!”
“只是这样?”
齐鹤唳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宁愿江梦枕指责他的阴暗卑劣,也不愿江梦枕捧着齐凤举的心,却把他的感情踩在脚底下,他不甘心地沉声反问:“难道你没有隐瞒我的事吗?”
江梦枕被问得一愣,“我瞒你什么了?”
“你喝的药”齐鹤唳浑身紧绷,如困兽般压抑地吼道:“说是补身体,其实是避子的,不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药的事?”江梦枕大感诧异,“是谁与你说的?”
“你只说,那副药是不是有避子的功效?你为什么提都不跟我提一句——难道是我不配知道?还是你早就后悔了,根本就不想生下我的孩子?”齐鹤唳恨得眼睛都红了,一字一字将药方背了出来:“肉桂、附子、熟地黄、山茱萸、山参、茯苓、黄芪这是不是你的药方?若是我冤枉了你,我马上给你磕头认错!”
江梦枕急急辩解道:“药方虽是如此,但大夫说这方子是先散去寒气、固本培元,而后有益子嗣的!既有人与你说了这些话,连方子都弄了去,你若心里存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有时候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嫁给你三年了,怎么会不想要孩子呢?”
“我不信,我们成亲三年,同房又有几天?你忘了吗,头一年我是在书房睡的,而后睡在这儿,天天都要看着你的那盏灯!”他不信江梦枕对他有情,一如江梦枕不信他的真心,齐鹤唳低头看着江梦枕手里的香囊,冷冷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大约就是原因吧。”
“你混蛋!”江梦枕把香囊劈头盖脸地砸在齐鹤唳身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若不想不想要孩子,不想和你好好过,大可以让你一直睡在书房,何必多此一举?”
“也许是这事到底还有些趣儿?”齐鹤唳一把将江梦枕抱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呢喃似的说:“这大概是我唯一比大哥强的地方吧,他是个文弱书生,而我练过几年武,能让你在床上更快活些”
江梦枕的脸涨得通红,他使劲捶着齐鹤唳的肩膀,踢蹬着双腿道:“你放开我!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们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不由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肚子又开始疼,他头脑昏沉地出了一头的冷汗,强撑着脸面说:“那事又有什么快活可言?让人恶心罢了!”
“看来我连这个用处都没了,”齐鹤唳把他放到床上,心里更是发冷,他用手捏住江梦枕的下巴,乖僻执拗的倔劲儿翻涌上来,“灯虽没了,你如今又可以守着香囊过了,我这个丈夫有什么要紧的呢?我成全你的一心一意便是,你不必再喝那些劳什子药,倒把身体弄得越发坏了,我从此后离你远远的,绝不会再来惹你恶心了!”
“你魔怔了?琉璃灯的事是我做错,可香囊的事我是全然不知的,你怎么也算在我头上?就是你当年交给我,这种不合礼数的东西我也不会收的!”
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外头有人敲着窗户喊道:“二少爷,肖小公子那边叫你去呢,好像请了大夫进来,听说烧得烫手呢!”
“知道了。”
齐鹤唳蹙着眉应了一声,他才动了一下,江梦枕忽然抱住他的脖子,颤着睫毛说:“不许去!”
“怎么,”齐鹤唳俯身看着他,“还没和我吵够?”
江梦枕抿着唇不说话,齐鹤唳狠着心挣开他的手往外走,江梦枕示弱般叫了他一声,捂着肚子低声道:“你别去,我也不舒服”
“这又是做什么?看来不止是你不懂我,我更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再待下去,你不怕恶心得吐出来吗?”争吵的气氛令人窒息,强求一份不属于他的感情,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齐鹤唳把心一横,甩下一句:“是药三分毒,你少喝些药,自然就舒服了。”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江梦枕趴在床上,紧紧抓着床单的指尖泛出没有血色的苍白,“什么香囊,什么药方,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分明是你已经厌烦了我,全是借口而已”
中午的时候,碧烟打着哈欠走进屋里,她看见地上的香囊吃了一惊,见江梦枕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忙轻声问:“公子怎么不多睡会儿?地上的香囊又是哪儿来的?”
“又是我的一桩罪证罢了。”
“那要收起来吗?”
“他既当时没给我,就该一直瞒下去,现在拿出来叫我情何以堪呢?时过境迁,迟了的心意早变了味儿,有些话当时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你拿去吧,烧了也罢、丢了也罢,全与我无关了。”
碧烟看出他心情不好,闭上嘴不再多言,江梦枕说的是香囊的事,却谶语般预示了他与齐鹤唳的结局:“时过境迁,迟了的心意早变了味儿,有些话当时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齐鹤唳当年不肯传递香囊的原因,是因为他也喜欢着江梦枕,而江梦枕并未对这些迟来的香囊生出多少缱绻留恋,是因为他真正爱过的人从来都不是齐凤举——大约好好地相爱也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江梦枕与齐鹤唳却一样也不占,当他们真正了解到对方未说出口的心事时,已经再也找不回这个尚能挽回一切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吵得我心力交瘁七夕和吵架更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