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齐鹤唳以剿匪首功封了五品振威校尉,骠骑将军亲颁旨道贺、搂着齐鹤唳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原来这骠骑将军其实就是青州刺史,他家是青州望族、世代为官,身上虽兼着个将军的职衔,于阵中对敌、排兵布阵却完全是个门外汉,这几年北蛮在边关屡屡侵扰犯境,不少流民乱军涌入青州,一帮亡命之徒啸聚于山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闹得民怨沸腾惊动了朝廷。
朝中下旨让他带兵剿匪,骠骑将军硬着头皮招募兵勇,本觉得毫无胜算、必败无疑,哪知道行伍中竟有个极有本事的年轻人,先是孤身潜入匪寨,受伤归来后又带回了许多情报,骠骑将军与他详谈之后,发觉他竟通兵法,依其所言攻入山寨,齐鹤唳枪挑匪首又立奇功。就连山匪会在大败后袭击村子,齐鹤唳也早就有言在先,只是骠骑将军手下的士卒望见杀红了眼的山贼不战先退,终至村庄被屠。齐鹤唳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不要命的事,骠骑将军的功勋荣耀全靠着他得来,自然对他青眼有加。
“我在青州见你已觉得不俗,哪曾想你竟是尚书之子、侯府之婿!我朝武德不振,圣上因这次剿匪之胜龙心大悦,要留下一营青州兵戍守京畿、训练士卒,我想着老弟你出身京城最合适不过,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没几分家世背景,如何做得了官?万望不要推辞。”
齐鹤唳抱拳道:“多谢将军提携。”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你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家世,我看是前途无量!”
齐鹤唳没有接话,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这样的形容的,所谓的少年壮气其实只是意气之争罢了,他是和江梦枕赌气才去投军拼命的,他浴血拼杀时想的并不是国泰民安,而是如果他死在这儿,江梦枕会不会为他流泪、会不会为他诵经祈福,就像他过往的所有改变一样,齐鹤唳的人生轨迹与江梦枕息息相关——他不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只是一个小心眼儿的、和夫郎置气的小丈夫。
五千青州兵驻扎在京郊,成了京畿戍卫营、羽林禁军之外的第三支驻军。一支屯驻在京城周围的精兵意味着什么,没人会不明白,齐鹤唳虽然只是个五品校尉,但这五千人不一定认得皇帝新派下来的三品监军、四品副将,却都知道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齐鹤唳若由羽林卫出身,依他这样的性格,只怕很难与那些世家纨绔打成一片,说不定还要被嫉妒排挤,而他在青州军中从兵卒做起,军中大都是朴实的底层汉子,只要你有本事他们就会信任你、拥护你、跟随你。
江梦枕又在齐府门口等着齐鹤唳回来,今日青州兵在京郊大练兵马,圣上亲去观看,江梦枕心中忐忑担忧,不知齐鹤唳表现如何。他知道夫君如今对他心怀芥蒂,但江梦枕自觉有错在先,唯有将委屈憋在心里,他想齐鹤唳大约是故意的,故意也弄了个救命恩人回来、故意与肖华亲密,他要江梦枕尝尝他受过的罪,否则怎么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即使猜到这是齐鹤唳的意气之争,江梦枕的感觉仍是难堪不已、堵心至极,他盼着丈夫早日消气,别再用这种伤人的方式和他闹别扭。
北风呼啸、日已西沉,几匹马踏着未化的雪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嚯,看你家门口的这两个石狮子,就知道是高门大户了!”张哥是个直肠子大嗓门,“要不是老子身上也有了官职,还真不敢上门嘞!”
张哥、老李、瘦猴儿三人都封了七品副尉留在京中,他们是泥腿子出身,见了二品尚书的府邸心里已有些怯了,只觉得京城遍地是官儿,在家乡作威作福、鼻孔朝天的县太爷,给这些大人们提鞋都不配!几人缩手缩脚地下了马,瞧见朱漆大门旁边站着一个裹着白狐狸毛大氅的人,三人站成一排眼睛发直,瘦猴儿本觉得肖华已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哥儿,但和这人一比,简直是野草和鲜花、流萤与日月,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亲娘嘞,他他是谁啊?”
张哥以为自己说的是一句悄悄话,其实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齐鹤唳板着脸平淡地说:“他是江陵侯之子、晋王妃之弟”明显的抽气声传入耳中,他一字一字地接着说:“也是我的夫郎。”
“你成亲了?”瘦猴儿脱口道:“为什么从来没提过?那小肖大夫怎么办?”
“当着人家夫郎的面,你胡说什么!”老李照着瘦猴儿的后脑勺拍了一下,他向江梦枕拱了拱手,垂下眼睛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实在是失失礼了。”
“没事的,”江梦枕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你们是二少爷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千万不要见外了。”
江梦枕的身份和容貌给了三人莫大的压力,他们谁也不觉得自己配与皇亲国戚做朋友,于是都低着头不敢接茬儿,江梦枕的话仿佛被北风卷到地上,显得好不尴尬。
“老李、张哥、瘦猴儿,你们来啦!”肖华突然从大门里跑出来,极熟稔地与众人打招呼,“哼,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怎么上次见过后,全没了消息?”
“小肖大夫,我们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呀!”三人见肖华撅嘴卖乖,全围着他嬉笑打趣,江梦枕是高高在上的、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紧张,而肖华却是与他们一样出身的人,说起话来自然放松许多。
江梦枕讪讪而立,他根本不认识齐鹤唳的朋友,肖华却是如鱼得水,与他们相处得分外融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齐鹤唳,他的夫君站在肖华身边,眼睛里只有所谓的救命恩人,仿佛根本没看见江梦枕的尴尬,他被刻意隔绝在外,所有人都围着惹人喜爱的肖华,包括他的丈夫。
在外面等了太久,寒风早把衣服吹了个透,江梦枕捂着嘴低咳了几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去聊吧,”齐鹤唳突然开口,引着三人往府中走,脚下不停地向江梦枕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们聚一聚。”
“好。”江梦枕低低应了一声,众人与他擦肩而过,肖华被簇拥着像个得胜的将军,瘦猴儿紧跟着肖华,老李勉强挤出一句“幸会”,张哥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江梦枕猜不透那个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同情还是可怜?是在为肖华抱不平,还是在嘲笑他自取其辱?
这真是一次好没脸面的会面,分明他才该是站在齐鹤唳身边陪他应酬见客的人,那个位置却在众人面前被明晃晃地夺去了,谁也没觉得有问题、所有人都似乎乐见其成。江梦枕几乎迈不动步子,走了好久才回到挽云轩,他面上无光、身心俱疲,下定决心要与齐鹤唳好好地谈一谈,早些结束这荒唐的一切,让生活与感情重回正轨,否则真不知道齐鹤唳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自己又能忍耐到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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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怎么娶到这么个天仙似的夫郎?”酒过三巡,张哥大着舌头道:“这要是我的夫郎嘿,真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稀罕!”
“你扯什么淡!轮得着你抱?”老李见齐鹤唳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赶紧打圆场:“说真的,你回头替兄弟们赔个不是,今儿在大门口,实在是没反应过来,怠慢了你夫郎老张虽醉了,有句话却没说错,真是天仙般的人物,惊得我气都不敢大喘,生怕把他给吹坏了,兄弟真是好福气!”
“是么?”肖华酸溜溜地说:“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稀奇?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瘦猴儿哥,你说呢?”
瘦猴儿咽了口吐沫,“天黑了,我我没看清。”
肖华还要说什么,瘦猴儿从桌下拽了拽他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外头,没一会儿俩人就借故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老李斟酌道:“你既已有了那样的夫郎,那小肖大夫”
“肖华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蒙谁呢!”老张打着酒嗝说:“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嗝他喜欢你,想嫁给你!”
齐鹤唳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从没说过要娶他。”
“吓!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齐你竟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话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要我老张说,大不了你就把他收了房,反正你们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算是成全小肖的一片痴心嘛!”
“我成全他,谁有成全我呢?若是足够喜欢就能得到,那这世上再没有失意的人了,”齐鹤唳冷冷道:“何况,我平生最恨的事莫过于挟恩图报!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鬼话罢了,若我喜欢他,不用他施予任何恩惠,我为他死也愿意;若我不喜欢他,就算救了我一万次又怎么样呢?若救了一个人的命,就能得到他的心,我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老李压低声音说:“你若是无意,我看瘦猴儿对他有意思,那点子俸禄都花在小肖身上了你不如早点和小肖说清楚,否则他会错意越陷越深,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
“三个月之内,我会和他讲明白,现在就算我利用他吧我从小就会骗人,向来不是个好人。”齐鹤唳捏着酒杯垂下眼睛,三年换三个月,他到底舍不得江梦枕难受太久,他只是想要江梦枕明白他的感受,把齐凤举真正从心里挖出去,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坦然赤诚地相爱相守。
齐鹤唳的主意打得倒好,只是他漏算了人心叵测、世事无常,一颗心历尽失望冷透了,就再也焐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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