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秋之交,北蛮骑兵南下扰袭,竟屠了边关的两座城!消息传来朝野震惊,本朝已有三十年未曾动过刀兵,边关守军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连连告急,众人这才发觉,几十年重文轻武的太平日子让朝中竟无大将可用。战又难胜、和又不甘,主战主和之声吵成一片,在满朝文武的磕牙斗嘴、互不相让时,北蛮又下一城,城关被鲜血染红,敌兵连妇孺鸡犬都没放过。
当今圣上终于拍案大怒,下令点兵三十万,由开国大将之后挂帅出征、迎击北蛮,这孙将军的先祖勇猛无比,但他自己却是锦衣玉食地长大,活到四五十岁连刀剑都没摸过,心里未战先怯。在幕僚的提点下,孙将军上奏请求点一名督军同行、以壮军威,其实是打算战败时有个人可以推诿责任,这时江陵侯江碧城上书请战的奏章正好送到御书房,圣上龙心大悦,立刻赐下黄金铠甲、七宝长剑,令江碧城随军出征。
这一番变动也令官场局势随之一变,圣上亲自下旨在武职中拔擢了一批年轻人才,武溪春的哥哥正在此列,安致远凭着这层关系在户部谋了个购买军需的肥缺。晋王府更是风头无两,宫宴时圣上亲手抱了瑜哥儿放在膝头,还赏了江梦幽许多奇珍,流言从深宫里传出来,大家都觉得晋王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
江梦枕以手支颐,坐在小窗下看落叶,桌上摆着一盆宝石嵌成的白海棠花,是江梦幽特地让人送来的,盆底还有皇宫内造的印记。最近齐夫人不敢再生事,若江碧城打了胜仗、晋王真成了太子,那江梦枕就是未来皇后的弟弟,到时候翻起旧帐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齐老爷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不免对齐鹤唳多了些关注,发觉这个儿子在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羽林卫的武选,心里诧异又得意,现今国家正缺少武将人才,他虽心里仍看不起耍勇斗狠的武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齐鹤唳的好运。他有心与放养长大的庶子修好父子关系,竟对齐鹤唳嘘寒问暖起来,若是几年前齐老爷肯这样对他,齐鹤唳必然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得百味杂陈,父子俩相处时,尴尬比温馨多得多。
“公子又在发呆,”碧烟捧上热茶,“是在担心侯爷吗?”
江梦枕用盖子拨了拨茶叶,“父亲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刀剑无眼,我怎能不担心呢?”
“我听人说,督军只用在后方压阵,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以父亲的性子,若不斩下几颗蛮人的首级,岂会罢休?”江梦枕叹息道:“我与姐姐小时候常听他说些边关的事,提起北蛮烧杀抢掠的行径,他便气愤不已,如今他亲自披挂上阵,也算实现了一桩心愿吧。”
二人正说着,绛香进来回禀:“公子,武公子来看您了,已在大门下了马车。”
“快请进来!”江梦枕只听说安致远又升了官,却没听到他纳妾的消息,心中颇为疑惑,这时见武溪春进了屋,脸上容光焕发、与之前的颓丧大不相同,忙起身道:“我正琢磨着去探望你,你倒先来了!”
“你家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怎敢老动大驾?”武溪春嬉笑着说:“我之前甚是心烦,扰得你陪着我忧闷如今一切都云过天晴,我当然要来告诉你好消息!”
“安致远不纳李青萝了?”
武溪春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手,“瞒不过你!他说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过是想让李青萝终身有靠,现而今见我实在不愿,还与他冷战了许久,便算了——他到底还是在乎我!”
“这样甚好,你们到底是有感情的”江梦枕说完这话,不由想起自己和齐鹤唳,他们之间可算有感情呢?二人间的冷战,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潜渊跟我说,他已经给李青萝看了个好人家,我听了好高兴,包了她的嫁妆,还送了她两间铺面、保她衣食无忧”武溪春见江梦枕面露黯然之色,拉着他的手关切道:“你怎么啦?我只顾说自己的事,都没问问你最近过得如何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没什么,”江梦枕勉强一笑,“与二少爷之间有些磕磕碰碰,加上父亲随军出征,我难免有些忧心。”
“侯爷福大命大自然会凯旋而归,你不要杞人忧天,这福气还在后头呢!至于你和二少爷,夫妻间哪有不拌嘴的,更不是大事了。你若愿意说出来,我也帮你排遣排遣,好不好?”
江梦枕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与二少爷成婚实在是阴差阳错,大少爷英年早逝,我仓促间被推给他——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却对我和大少爷的事心知肚明。之前他半句也没有提,我以为他不在意,毕竟大少爷已经去了,可我发觉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在忍耐罢了。”
“这件事上,你也要理解二少爷,没人能接受自己的夫郎心里有别人。”
“可大少爷毕竟救过我的命,如果我彻底将他忘了,不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吗?况且他已经去了,偶尔缅怀一二,对活着的人又能有什么妨害呢?”
武溪春诧异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果二少爷对此有心结,那妨害可大了呢!”
“那些事已经发生,我又不是神仙能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想起来就要别扭,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话真不像你说的,你明知道他在闹别扭,不去安抚反而就此撒手不管,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二少爷?”
江梦枕张了张口,有些答不出话来,武溪春不知道胭脂和朱痕的事,也不知道江梦枕的退缩是伤心后的自我保护,他和齐鹤唳之间,始终欠缺了缘分和信任,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敢在乎,生怕再一次敞开心扉后还会失望。
江梦枕此刻忽然发觉,他在意自己的尊严与情绪胜过齐鹤唳,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颓然地说:“我确实不够喜欢他”
“二少爷,怎么不进去?公子正在里头会客呢。”
绛香见齐鹤唳直挺挺地站在屏风外,不由出声询问,齐鹤唳垂下眼眸道:“他有客人我就不去打扰了本也没什么事,别说我来过。”他把手里的江南糕点胡乱塞给绛香,“拿去吃吧。”
齐鹤唳心里发空,虽然他不敢奢望江梦枕喜欢他,但亲耳听到这话,到底还是颇受打击。他奔回藏书楼继续废寝忘食地看书,齐鹤唳急须入选羽林卫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抚平在江梦枕那里感受到的令人窒息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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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北边在打仗,齐府的中秋节没有广邀宾客、搭台唱戏,只买了两篓肥肥的河蟹,开了一坛五十年陈的花雕酒,自家人办了一场螃蟹宴。
齐夫人眼见着齐老爷对齐鹤唳越发器重,心里又急又气,破天荒地叫了老三老四与幺哥儿一起上桌,想借其余庶子去分散齐老爷的注意力。江梦枕对面坐的是入赘的林晓风,虽说有丫鬟伺候着,但林晓风摆弄蟹八件的模样十分生疏,像是头一次用似的,江梦枕隐约记得他家是江南富户,心中暗暗奇怪。
江梦枕将脂腻的蟹膏和洁白的蟹肉剃在小银碟里,点上姜醋推到齐鹤唳手边,齐鹤唳拆蟹的手一顿,低声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江梦枕轻轻一笑,“这东西太寒,我胃里受不住,你帮我吃些。”
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齐鹤唳抿了抿唇,拿起温在热水里的锡壶,“那你喝点黄酒暖暖身,酒里放了梅子,不苦。”
“看你们小夫妻这样好,我就放心了。”齐老爷举起酒杯向江梦枕道:“侯爷在前线拼杀、保家卫国,我等与有荣焉,这一杯就遥祝大军早日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