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爷过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声:“不中用了!”随后便离开了,仿佛这一世父子亲缘,只值这几个字,齐鹤唳活着、他出钱养着他,齐鹤唳死了、他拿钱买棺材,就算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
齐夫人根本没过来,应该还守在听雨楼,齐凤举大约也在那儿,齐鹤唳倒不怪他们,江梦枕的命当然比他金贵多了,就是让他用自己的命去换江梦枕的,他也是心甘情愿。
想到心上人,齐鹤唳心中沁出几滴香甜的蜜水,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可是身躯像是已经死透、怎么也动弹不得。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他这十几年短暂的人生,除去浑浑噩噩便是活在深重的自卑自厌之中,除去江梦枕是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外,其余的大多是阴霾。等他死了,最好能化成一缕风,缠在江梦枕身边,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长大后,再不能靠近他。
恍惚间,似乎有人高声吵闹,没一会儿他感觉身体被人拉出棺材、夹在肋下往外闯,天旋地转间他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已离家万里。
在山上学艺的三年,睁开眼睛唯有云霞相伴,开始的时候,他夜夜都做噩梦,醒来后听着山里的夜鸮悲嚎,成宿的睡不好觉。师父设下阵法、不许他私自下山,留下一册枪谱便云游而去,每半年回来一次考教他的武艺,顺便带回些粮食衣裳。三年里,师父共回来了六次,只有那六天有个活人与他说话,待到终于学成枪法、破阵下山,齐鹤唳的性子也待得冷漠沉闷了许多。
被他爹娘活着放进棺材的时候,齐鹤唳便对齐家再无留恋,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江梦枕还在这里。年少的懵懂思慕至今难忘,令他日夜思念的梦哥哥,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谁啊?”门子听见有人拍门,磨蹭了半晌才裹着棉袄晃出来,上下看了来人几眼,“有帖子吗?这可是齐尚书府上,闲杂人等一边去!”
“胡大爷,是我。”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飞眉如鬓、目如点漆,生得好俊朗冷冽的一副相貌。
胡门子惊了一下,眯着眼睛问:“你是谁啊?认得我?”
山上没有镜子,齐鹤唳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变化多大,他有些诧异胡大爷竟认不出他,不得不报名道:“我是齐鹤唳。”
“诶呦,是二少爷回来了!”胡门子既惊且喜,忙让他进门,口中连声说:“二少爷长得这样高了,以前我还让你骑在我脖子上玩,几年不见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觉得如今的齐鹤唳男大十八变,不愧是大少爷的弟弟,果真是有苗不愁长,兄弟俩俱是一表人材、人中龙凤。
齐鹤唳先去见了齐老爷、齐夫人与周姨娘,他们的笑、哭、有口无心的欢迎之词,对他来说全都隔着一层,不过是尽了虚礼而已。此间事毕,他抬腿就往听雨楼去,脚步随着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园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细雪,听雨楼前有个小哥儿独自站着,手中提着一盏旧旧的莲花灯,齐鹤唳看见他眉中的孕痣,认出是朱痕,张口招呼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把灯点上了?”
朱痕乍听人声、吓了一跳,转而瞧见一人站在身后,“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他愣了愣,随即大叫一声,兴奋地扑进齐鹤唳怀里,“今天又是元宵了!”
流年似水、佳节又至,齐鹤唳想起曾经与江梦枕逛灯市、买花灯的约定,忙扶住朱痕的肩,急急地问:“梦哥哥呢?”
“去朱雀大街看灯了。”
齐鹤唳转身就走,他还记得那时江梦枕说:“明年、或是后年,总有机会的。”没想到一语成谶,直到今年他们才有机会一起去看灯,但这几年也不算虚度,他肯定已经比梦哥哥高了,可以如言在人多的地方保护他、让他只管开怀游乐。
灯市中人山人海,在这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齐鹤唳在人群中左旋右转、衣袂生风,朱痕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你怎么这么坏呀!”朱痕气鼓鼓地打了一下莲花灯,他随之想起齐鹤唳如今的模样,又忍不住把旧灯紧紧抱在怀里。
齐鹤唳找遍了几个热闹街口,仍然没见到江梦枕的身影,雪已停了,他很是失意地随着人群乱走,在经过灯市里最著名的灯谜摊儿时,猛然瞥见柳树下站着一个人,齐鹤唳的脚立时走不动了。
这可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要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