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怯怯地躲在齐鹤唳身后,齐尚书与齐夫人坐在堂上,其余姨娘庶子站在一旁,江梦枕本应站在齐鹤唳身侧,可那个位置被人占了,三个人立在一起反倒奇怪,他便站在双胞胎的四少爷与幺哥儿旁边,陪个末席。
齐鹤唳给父母行了礼,略略说起这半年来投军的事:他随骠骑将军在青州剿匪,某次被人追击不慎跌落悬崖,幸亏这少年和爷爷上山采药,碰巧救了他一命。少年姓肖名华,年方十四,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肖家村常年为匪患所扰,齐鹤唳养病时收集了不少情报,后来大军果然利用这些信息攻破了土匪的老窝。可是那帮歹人天良丧尽,为报复竟杀入肖家村,屠了村庄、鸡鸭不留,齐鹤唳带兵晚到一步,肖华的爷爷为保护孙子不幸身死,死前将肖华托付给了他。
“原来是鹤唳的救命恩人,失礼、失敬。”齐尚书让人看座,肖华急急摆手推辞,而后仍紧紧抓着齐鹤唳的袖子不放。
“我们齐家最是知恩图报的,肖小公子只管住下、就当自家一样,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就直接和我们二少爷明说,你既救了他,他是千万都要依从的。”齐夫人捻着佛珠瞥了江梦枕一眼,“你去安排肖小公子的下处,就在挽云轩附近选。”
江梦枕垂首道:“是。”
众人又叙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了,江梦枕最后一个走出厅堂,见肖华和齐鹤唳站在飘雪的廊下,少年回头觑了他一眼,踮起脚尖凑在齐鹤唳耳边悄声问:“齐哥哥,那人是谁?”
齐鹤唳转过身,目光总算落到江梦枕身上,半晌后才淡淡地说:“他是二少夫人。”
肖华想了一瞬,猛地瞪大眼睛,死盯着江梦枕上上下下地看,而后突然羞怒起来,“哼”地一声甩开齐鹤唳的衣袖,拉紧身上的大红披风不管不顾地冲到雪地里去。
江梦枕抬眸与齐鹤唳四目相对,小夫妻久别重逢,竟是相对无言。江梦枕本想了许多话,要等他回来细说,现在却觉得了然无趣。齐鹤唳见江梦枕默默无语,终于开口道:“你别怪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江梦枕闻言一阵哑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夫君归来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别人说情,“这是什么话?他救了你,我谢他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齐鹤唳“嗯”了一声,再次没了言语,江梦枕扭头去看飘着雪的院落,一片白茫茫的,雪片儿不知要被寒风吹到哪儿去,与他二人疏离的感情一般的苍白无力。
江梦枕更觉得没劲,伸手接过碧烟手里的伞,打发她去拿钥匙开库房,自己擎着伞自顾自地转出廊下,敷衍道:“我先去安排布置了。”
没有几步,只听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转头一看,见齐鹤唳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头发衣服上已落了雪,江梦枕蹙眉向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道:“秦戈、吴钩,二爷半年不在家,你们就不会伺候了?还不去取伞来。”
两个小厮陪着笑却不动,齐鹤唳不以为意地说:“不必,这点雪不算什么。”
江梦枕叹了口气,他实在猜不透齐鹤唳心里想的是些什么,只得上前两步自去帮他遮住飞雪。
“我听人说,受过伤的人,最忌寒气入体,伤虽好了,以后也要多加保养才是。”齐鹤唳清健颀长,江梦枕比他矮了一头,伸直了胳膊才把伞罩到他的头顶,此情此景令江梦枕忽而有些恍惚,不由慨叹道:“鸣哥儿竟长得这样高了。”
-
-
鸣哥儿是齐鹤唳的小名,江梦枕十四岁来到齐府时,他只有十二,长得又瘦又小,在他嫡出大哥齐凤举身边站着,直似书童小幺儿。
齐鹤唳那时被养得只会胡玩,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湿透了也没人管,江梦枕俯身用手帕擦干净了他脸上的雪泥,这孩子看着连十岁也没有,倒也不必避嫌,便笑着说:“二少爷怎么玩得花猫似的?跟你的老嬷嬷呢?这衣服湿了又干,是要做下病的,你且跟我回去换换。”他见齐鹤唳站着不动,又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是你家请来做客的,现住在听雨楼那边。”
齐鹤唳吸了吸鼻涕,仰着头道:“我知道,你是江家的‘观音’。”
江梦枕笑了笑,只说:“我倒是姓江。”
齐鹤唳好似脖子冻僵了似的仍盯着他,“她们说你以后会是我大嫂,是真的吗?”
江梦枕还没答话,后面跟着的丫鬟们倒先笑开了,忍不住打趣:“二少爷的消息倒是灵通呢!”
“混说的话,长辈的玩笑而已。”江梦枕瞪了她们一眼,一手打伞一手牵着齐鹤唳走在飘雪的小径上,“你嫡母是我姨妈,姨妈再三请我来做客,盛情难却、因此才在你家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