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陈忠十五岁生辰在老宅中度过,古人成童之年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第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束发为髻。
由族中长辈送了祝福之后,代表着以后已经束发,可以娶妻生子。
过午之后,陈群与从弟惜别,一直送到东门处,彼时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还看得见有些没人要的小破摊儿。
大抵是天气太过燥热,陈群身上汗涔涔的,脖颈和袖内的臂膀已经紧紧贴着衣服,有些影响形象。他低头把手臂抬到鼻间想要嗅一嗅有没有汗味。
路过东门的陈群没有注意到从城外赶来的那一群衣衫褴褛好似难民的小贩,而是毫无所觉地安心赶路。
陈忠注意到了,低声对着陈群说道:“近来城中多有卖儿卖女的外乡人。”
陈群转头顺着从弟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穿着粗布短褐的人,身后无一例外都领着几个矮小的孩童,陈群注意到都是女孩儿。
陈忠向他解释说,因为天干物燥,颍川内有些地方居于水源稀少的地带,作物收成不好,有些百姓将家中的一些东西贩卖,只为换取米粮,而这些东西包括女儿。
待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了很远,便听见身后木轮迅速滚动的咕噜声。
只见一个小贩趁着天还没黑可以进城,于是推着简陋的木制小车进来。那人东张西望,几番环顾之后跟在他们身后,鬼鬼祟祟不似好人。
陈群转过身来,见那跟着他的小贩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衣衫破旧,目光发亮。
那少年身后还带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不同于那少年的满脸漆黑,这女孩儿面容白净,穿的衣服也是整齐。
“你们何故要跟着我?”
陈群只是后退两步,本是下意识的站在从弟身前,心里的警惕在看了这两个人之后便少了很多。这少年看着便是羸弱,年纪也不比他大许多。
他想着这个女孩儿会不会是他的妹妹。
“公子,我和小妹从新汲而来,爹娘早逝,只好带着小妹四处流浪。”
陈群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模样,那双圆溜溜眼睛里满是怯懦生僻,用一种惴惴不安的模样看着陈群。
“我见公子应是好人家,不知家中可需要婢子。我这小妹聪明伶俐,长相不错,手脚倒也利落。”
陈群被吓了一跳,他此前也听说过卖女童的事情,穷苦人家因为养不起而将女儿卖去给富人家当婢子。在这个年代是极其多见的事情。
但他还是第一次站在“卖家”面前听着他向自己“推销”女童。
这么小的姑娘,又哪里会做什么事情,怪不得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他,大抵也不愿意被卖掉给别人当奴婢。
他转头看向陈忠,只见从弟面上似乎也有不忍之色,却不想拉着他后退几步,低声劝道:“兄长,家中不缺奴仆。”
从弟想说的是,卖到那里不是卖?况且陈家并不缺奴仆,也不养闲人。
陈忠忠厚善良,但他不觉得买下这个女孩可以帮到他们。他们手上并未有足够的银钱,而且大户人家买奴婢的多的是。
陈群缓缓叹了口气,向着这个看上去神情恳切的少年看去,询问道:“若我不买下令妹,你可会将她卖作他人?”
后者看了看自家小妹,出乎陈群意料的是他一点也不犹豫,反而坚定地对着陈群说道:“不瞒公子,我今日必须要找个好人家将她卖出去。”
他这样一说,陈群不知怎的,不仅仅觉得自己心里凉了一截,再看那小姑娘,竟然眼里露出几分戚戚然。
陈群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钱袋里摸去,他出门一向不带多少钱,此时囊中略显羞涩,便是想要发发善心也不成了。
他的手动作微小地在袖子里乱摸,忽然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陈群抓在手里,是十五岁生辰之时祖父送与他的玉。
“不知这块玉,可能抵了你家小妹的身价?”他不舍地将玉解下来,递给少年。
那少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公子,我家小妹哪里抵得上这一块好玉?”
这玉佩用软玉做成,是很久前陈寔复任司空府掾属之时挚友相赠,历时久而玉润,送与陈群,是因为他已然脱离了孩童身份,赠予“君子如玉”的厚望。
陈忠脸色微变,伸手去挡自家从兄犯傻时拿出去抵押的玉。可是他的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银两,不能帮到从兄,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有些不能理解陈群为什么就要买下这个女孩儿,只是用一种不赞成的目光看着他,挡着陈群的手也用了一点力气。
陈群温声用另一只手安抚从弟,另一只手从他的臂弯处伸出,将玉放在少年面前,解释道:“此玉乃祖父所赠,然囊中暂时羞涩,故抵作银钱。”
那少年收到玉佩,将小妹推给他,再抬起头问他道:“公子住所何处?”
陈群不疑有他,只说自己就在不远处,日后若想看望他小妹,就找人问陈群就是了。
那少年把小妹卖与他,反而没了之前的坚定,一步几回头,不舍地看了小妹好几眼,这才出了离去。
陈群转头看向身后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见她神思不安地愣在原地,略略错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