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他垂首,轻吻了吻折枝光洁的眉心。
斜雨打在半透明的竹篾纸上,似夏风吹动翠绿的竹叶般潇潇作响,催人入睡。
小姑娘的睡相素来不好。
等睡沉了,抱在他腰际的素手便渐渐垂到了榻上,又朦胧地抱起锦被一角,团身往里睡去。
谢钰这才轻轻自榻上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穿上那一身湿透的衣衫,踏入廊下的大雨中。
远处的蘅芜院中,桑焕正面色青白地坐在圈椅上,不住地安慰着自己——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就算是死了,再送谢钰一个新的便也是了。
即便谢钰一时恼怒,他好歹也是桑府里的大公子,是谢钰名义上的手足。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至多也就搬出家法,把他摁到庭前打上二十杖。
到时候,他私底下和行杖的小厮交代几句,这事便也这般过去——
他正这般安慰着自己,紧闭的槅扇却骤然被人推开。
一道白电划过天际,照出谢钰冰冷的眉眼。
桑焕慌忙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两个浑圆的东西便落进他的怀中,带着略微粘稠的触感。
……是他带去的两名小厮。
桑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手里的东西瑟缩着往角落里爬去:“谢钰,你听我说,桑折——”
话音未落,便觉得口中一阵剧痛,一截鲜红的舌头无声落在地上。
谢钰厌恶地拿布巾拭去匕首上的血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翻滚哀嚎:“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待血迹拭尽,谢钰便像是拎一头死猪般地拎起他,踏着高低起伏的屋脊,行至府中最北面。
那里也有一处人工湖,只是比九曲亭那的更为荒废,也更为肮脏。
仿佛离得近了,就能嗅到塘底沉积多年的淤泥的滋味。
桑焕仍在哀嚎,却在大雨与雷鸣声中被淹没至不闻。
谢钰抬脚踢在他的腿上。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桑焕哀嚎着跪俯在湿冷的桥面上。
谢钰垂手,将他的头颅摁入水中。
哀嚎声骤然停止,漆黑的水面咕嘟嘟地冒出一长串气泡。
直至气泡渐渐减少,几乎断绝,谢钰骤然抬手,将他拉出水面。
桑焕已嚎不出声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往外呛着黑水。
谢钰耐心地等他缓过气来,这才重新抬手,将他摁入水中。
周而复始,直至天明雨歇,泠崖自暗处现身,对他比手道:“大人,表姑娘醒了。”
谢钰动作一顿,起身将手里半死不活的桑焕丢给泠崖,拿出帕子徐徐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送去诏狱,在狱中所有刑罚动过之前,不得令他断气。”
“是。”泠崖应声,拎起死猪般瘫软在地上的桑焕,往皇城的方向飞掠而去。
夜尽天明,谢钰往浴房里沐过身发,洗去一身血腥,换上洁净的襕袍行至折枝房内。
彼时折枝正枕在柔软的大迎枕上,就着半夏的手,小口小口地用着一碗甜粥。
面色仍旧是苍白,唇上却渐渐回了些血色。
不似昨日那般,脆弱得像是春日里檐下挂着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