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风飐,娇怯春寒,阳光落了满肩,却有冬风未残,春风不暖,冷似愁浓,难补眉间淡。
半壁云影动,韫倩匆匆将还没滚出的眼泪敛了,拽着施兆庵进屋去。榻前架着熏笼,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半晌,都似有满腹相思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半合儿,还是施兆庵先开口,“你瞧着瘦了,不是怀着身子?人有孩儿,都是见胖,你怎的倒愈发瘦了呢?”
韫倩容光憔悴,打起精神笑笑,摸摸稍有起伏肚子,“就因着这个孩儿,在肚子里总不太平,打从有他起,就闹得人没胃口。年节里又劳累,东家来西家去的,因此瘦了些,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你好不好?你家中是如何过的年?”
炉篆香遗,施兆庵一眼不错地瞧着她,“我家中人口不多,母亲病虽见好,却不宜操劳,不过阖家坐在一处吃个年饭,初一起走了几门亲戚,到元宵才罢。”
“也累得你。”韫倩低着下颌笑,带着婉约的愀悲,如风兰泣露。
片刻无话,韫倩揣测他无端端来,必定是来要回他母亲的那支芙蓉金钗,便十分通情地笑笑,“噢,你坐一坐,我去拿你的东西给你。”
言讫半搦腰肢,风力病软地走进卧房,须臾出来,托着个长匣搁在案上,“你的东西,我也不好平白要你的,你仍旧拿回去,还给你母亲,省得她四处找不见,问到你头上,又闹出事端。”
施兆庵稍稍一怔间,垂着眼皮苦笑,“是我对不住你。”
“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对不住?”韫倩泠然笑着,眼波里荡着潋滟的水光,像是一点泪水,迟迟不肯流下来,“你是世家公子,我不过是个庶女,还是有夫之妇,承蒙你眷恋一场,是我之幸。千万别讲什么‘对不住’,倒好像,你真欠了我什么似的。”
她把眼收回,途中,在他肩后瞥见半月前折来插瓶的一枝红梅,曾轰轰烈烈地盛放过,只不过此刻凋敝了。没什么是能够万世长存的,她很坦然地接受着失去,犹如一开始接受它的到来。
施兆庵笑眼一垂,自浓密的睫毛间坠下一滴泪,抬起头来时,不见泪痕,仿佛只是个幻影,“也是我之幸。”
言毕,搜肠刮肚一圈,都是些储存的想念,不能说。余下的,再没什么好讲的。
他拔座起来,将长匣推回她面前,“今日师傅讲你让我来拿件遗失的东西,我就猜着是这个了。既然是送给了你,我就不会再收回,你留着吧,就当,是咱们缘分的一个见证。”
可韫倩有更深刻的证明,就结在她肚子里,是他们曾背着人相爱过的证据,她已经不需要别的佐证。正要回绝,倏地脑子里回旋着他的话,噌地站起来,“你说谁叫你来的?”
转脸见她额心攒疑,施兆庵亦疑惑起来,“不是你叫我来的?你们家的丫头往铺子里传话,说是我丢了件东西在你屋里,你使我来取,顺便给你量量身段,裁剪夏衣。怎的,不是你使人去叫我?”
“我没有。去叫你那丫头,你认不认得?”
施兆庵摇摇头,“我没见过,是老师傅见了,使人去衙门里告诉我的。”
少顷,两个都觉此中有诈,韫倩也顾不得什么芙蓉金钗,只顾着将他往外推,“你快走,必定是姓卢的察觉了什么,要捉咱们俩呢!”
“那你怎么办?”
“哎呀!”韫倩急得直跺脚,“拿贼拿脏,你走了,他抓不着,我不认,他也不敢拿我怎么着,你快走!”
说话推他至门口,莲心忙将帘子打起,三个刚钻出去,猝见那卢正元气势汹汹带着五六个年壮家丁,正迎面由院中奔杀而来。韫倩正慌得不知如何应对,眼瞧着他满身横肉波涛汹涌地滚到面前,倒把她一股悉听尊便的决然催逼出来,眼也不避了,心也不慌了,直勾勾瞪着他。
卢正元亦恶狠狠瞪她一眼,又走到施兆庵面前,“好啊、好啊!我竟瞎了眼,几回瞧着你从我面前走过,竟没认出来,好啊……施兆庵!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私闯官员内宅,与官眷偷情通奸。今日被我当场拿下,律法有书,当场捉奸,打死奸夫,无责,我今日就打你个目无王法的贼人!来呀,给我打!”
话音甫落,几个壮丁便上来将其抓到院中,施兆庵左右挣扎,怒目转过来,“卢正元,就算律法准许打死人,可我是朝廷命官,有罪也该由都察院受审!”
闻言,几个小厮不敢妄动,谁知卢正元大呵一声,“别管他娘的什么朝廷命官,只管给我打!出了事情,老爷我顶着!”
后头小厮听后,照着施兆庵的腿弯就是左右一棒,他一个不防,跪倒在地,正要站起,后头紧着就是连天的棍棒,将他全身击倒。
韫倩瞧在眼里,急得不行,憋了好些日子的眼泪奔涌而出,忙去掣卢正元肥硕的胳膊,“你不要打他、你不能打他!他父亲是都察院御史,你打伤了他,你的仕途也算到头了,快住手、快叫他们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