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内咂摸片刻,只觉声音好生耳熟,便立起身来问奚桓:“你说屋里有女眷,我听声音,仿佛是你姑妈。从前她与我在你家书斋内讲谈诗书,腹内十分博学,令我钦佩,不巧后来她嫁人,一直无缘得聚。机缘巧合,今日在此得见,免不得我要去拜见拜见。”
奚桓见他果真要进去,忙起来在竹箔下拦住他,“老师老师,咱们正事还没说完呢,晚些拜见也不迟。”
“哪里没说完?”昌其冲提着眉瞪他,“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方才讲的话,你回去说与你父亲,他若执意要我到皇上面上说话,我总不推迟就是了。”说着又要启步。
“嗳嗳嗳,正事说完,少不得我还要谢老师的酒呢。”奚桓匆匆提了两个杯,塞在他手里一只,急急与他撞了,一口饮尽,朝北果挥袖,“瞧这天色也不晚了,北果,老师没套车来,你先驱车将先生送回府上去,老师家中还有老母亲要侍奉,不可耽误。”
那昌其冲被北果拽着去,一个脑袋只顾往后看,要说的话也不大好意思出口,稀里糊涂被请了来,又稀里糊涂被请了去。
此刻绿荫满院,竹影窸窣,送走昌其冲,众人又落座,探讨一回潘懋与常志君的事情,揣测了信函内容,又起了酒。
席安片刻,施兆庵知道韫倩在里头,早是心如蚁动,有些坐不住,起来与奚桓招呼,要到里头与花绸请安,奚桓也不拦他,任其自去。
这厢走到屋内,见名画满墙,鸭焚香烟,银屏轻遮,上头扑着几个曼妙身影。绕屏进去,向竹林外开了一排长窗,窗内铺设了一方大大的玉簟,上头摆了矮几,巧设四盘八簋,珍馐玉馔,正对着竹叶清风,围坐着奶奶姑娘,外围站着姨娘丫头,十分自在。
施兆庵透过翠裙红衫的缝隙里看韫倩好不高兴,与众人把盏说笑,心里亦欢喜起来,挤上前朝花绸作揖,“方才外头有客,还未来与姑妈见礼,现赶来见过。”
声音一出,众女抬头看他。唯有韫倩看一眼,把眼睛婉转垂下。花绸瞥见,又将施兆庵打量一番,心道见着这么一位倜傥公子,害臊也是难免。
也不去计较,拣了只空斗笠樽筛了盅酒递给施兆庵,“难为你想着,外头热了吧?快吃这一盅冰的,出去乐你们的去。”
那施兆庵流连忘返地将韫倩望一眼,犹豫再三,到底也朝她打了个拱手,“韫倩表姐向来康安?”
既拜到这里,韫倩少不得捉裙起来与他福身,“有捞挂心,一向安好。”
说话间,抬起眉来,眼里春光涟涟。众人不曾留心,唯花绸看在眼里,将二人睃一睃,借机试探,“兆庵也认得韫倩?”
施兆庵忙点首,“在尊府门前见过,姑妈忘了?韫倩表姐出嫁那日,桓兄弟与我们一班好友充门子去迎亲,还是姑妈吩咐下的呢。”
“噢,我倒忘了,上回韫倩的马跑了,还亏得你借出马送她回家。”
二人说笑两句,施兆庵不好再久站,只得一步三回头出去。外席无人唱曲,连朝有些兴致缺缺,胡乱吃两杯酒后,要使人进去叫云见等人。奚桓只怕将人喊出来花绸无趣,便打发人进去将里头的席并到外头来,大家一道在外头说话。
片刻人出来,花绸就坐在奚桓身边,将左边的韫倩瞥一眼,再将奚桓旁边的施兆庵瞥一眼,附耳过去与奚桓低低说话,“兆庵还比你大两岁呢,为什么还没听见议亲的事?”
奚桓扫一扫施兆庵,回转过来与她咬耳朵,“他母亲有疾,暂且不得空管这件事,便耽搁下来了。怎么,你要与他说媒不成?”
“我可没有好的人与他。”花绸暗里拧他手背一下,把声音放得愈发低,“方才他进去与我请安,我看见他瞧你韫倩表姐的神色有些不对,因此问问。”
“怎么个不对法?”
“我也不好说得。”花绸笑着摇头。
对案连朝见两人咬耳朵说话,好笑起来,“可见姑妈偏心亲侄子,怎么我在这里,姑妈出来连问也不问一声?尽与桓兄弟说话?”
花绸端起腰来看他,见她身后偎着云见,暗暗打趣,“连朝长得益发精神了,与云见姑娘这么坐着,姑妈还当是哪里来的金童玉女,好射人的眼呢!”
众人哄笑起来,吃过几杯酒,请月见唱了一套《宜春令》,到日疏日远,方才各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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